思之如狂
而今日入夜太深,苍玦想着,明日一早再给他仙桃吧。他俯身,亲了南栖的额头。
红豆饼之所以好吃,是因为皇城做这个饼的老师傅从七岁开始便跟着祖师爷学如何用蜜糖腌制蒸熟的红豆,再用擀面杖将它碾碎,撒入芝麻与果干,带着软糯的香气,裹入层酥的面皮中。
大火烘烤,风箱拉得直作响。清晨便开始摆摊,铺上一满碟的红豆饼,内软外酥,才一出炉便是香甜四溢。
南栖喜欢吃,喜欢到梦里都能咂巴两下嘴。
苍玦嘴上不说,私底下却宠他宠得厉害。第二天一大早,他督促南栖吃了仙桃后,便抽了时间带着南栖下凡去买红豆饼。
可惜老师傅今日身体不好,并未亲自来烤饼。他的孙子闲来无事帮着看一天摊子,手里拿着一篓子生红豆,圆滑色润,南栖见着喜欢,便凑过去看。
那小儿便道:“做什么,没见过赤豆吗?”
南栖仔细地瞧,认真的模样着实有趣,苍玦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旁等。
南栖好奇着问:“赤豆?不是红豆吗?”
“红豆有毒,又名相思子,不过喊着好听罢了。”小儿嫌南栖打扰他挑豆子,随手一指对面的摊位,“喏,那边有卖红豆的。”
红豆虽有毒,却名相思,人间俗世总逃不过这类定情信物的诗词歌赋。
摊主用锦袋装上五粒红豆,放在身前,招呼来往的客人。南栖见着喜欢,在摊位前挪不动脚。他在衣衫里寻了好久,也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想要?”苍玦走近了,拿起一只装着红豆的锦袋,对这粗简的手艺甚是怀疑。
南栖老实地点头:“想。”
“不过是些诓骗人的东西。”苍玦说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还是将东西买给了南栖。可怜南栖连用术法变点银子出来都不懂,怪不得别人说句什么他都信。
苍玦把锦袋递给南栖,便当是送了一个小物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然而南栖接过后,拿着细细看了许久,掌心隔着粗糙的布料触碰到小小的红豆,有种奇异的真实感。他也不顾路人的目光,小心握住苍玦的手,把那锦袋塞到了苍玦手中,红着耳根道:“它叫相思子,我是想送你的。”
南栖的手温热,如雪霁后的初阳。
苍玦心想,哪有自己买了又被送回到自己手里的道理。
但他是舍不得拆了南栖的台的,想了片刻,苍玦取出了内里的五粒红豆。唯见这几粒红豆饱满圆滑,色泽华美,都是摊主精挑细选过的。苍玦对这诓人的东西不再抵触,他从衣衫内取出一只装有玉佩的锦袋,将玉佩取出,换作红豆放入,稍稍系紧了绳。
被他取出的玉佩南栖认识,是那块“锦”字佩,他始终贴身藏着的。
南栖抿了抿唇,不晓得苍玦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觉得锦袋不好看,想要换一只?不过半晌,装着红豆的新锦袋却被系到了南栖的腰间:“既为相思,那归你了。”
苍玦淡淡笑起来,隔了一道帘,一挽春。
掀开便是归思。
南栖想,红豆红豆,心有万思绪,此物最相思。恰好是应了昨日书卷里的几句话,一字一句在他的心里如枝芽蓬勃,茂密参天。
……不对。
亦是不对的,因为南栖心中的情意生根发芽,缠绵弯绕,已经不是蓬勃二字可以描述的了。他是雀跃生机,久久不息。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数日,苍玦忙碌于天界事务,有时晨起便走,深夜才归,和南栖往往是匆匆见一面就罢。南栖白日里学习书卷中的知识,夜里头往往等不了多时便靠在床榻上睡去。
苍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而南栖虽然搬去了北厢与苍玦同住,但往往连着好几日都见不到苍玦一面。再者,南栖吃了仙桃后,除了身子骨好了些,步伐健了些以外,其他毫无改变。他依旧是妖,不知为何成不了仙。南栖自小长在长沂峰,诸事不懂,因此比别人看似要愚笨些,可他既能修成妖,便没道理不能修成仙。
苍玦百思不得其解,但回回感知南栖的气息,依然还是闻不到一丝仙气。
身侧的罗儿几次提醒,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天地星辰都将允升,许多小妖和凡人会在这一日得道成仙,将会是百年内天界的仙气最旺盛的一天。
“殿下搬来琅奕阁已有数月,乔迁的喜宴一直未曾举办。且不说那些与殿下来往密切的仙友,便连不曾走动的仙友,也曾多次询问,生怕此宴漏了他们的请帖。殿下虽不喜热闹,但这毕竟是天帝赐的府邸,还须上点心,做个样子也好。”罗儿想到龙宫中那不省事儿的几位,心中就生了几分惶恐,“龙王与龙妃是殿下的长辈,如今殿下搬迁,他们也是一次都未来过此处。”
若时间久了,恐要遭人诟病,说苍玦是个不孝不忠的人。
然而苍玦哪能不知这些,他本想等南栖成仙了再开宴,这样便不用让他躲藏起来。可眼下,南栖迟迟不成仙,使得乔迁宴一拖再拖。
拖到今日,已是不能再拖了。
苍玦沉声:“那便定在下月初一。”
罗儿应声,正要退下,又突然被苍玦唤住:“南栖许多事情不懂,可以慢慢学,不要待他太过严苛。”
被苍玦揪了错的罗儿窘迫起来,她确实是在为难南栖,总时不时地给他加重负担,让他习字抄书到深夜。
她没想到苍玦会发现,慌忙跪在地上:“奴婢知错。”
苍玦走近一步,并没有指责罗儿的意思。他清楚罗儿的想法,也知道她是思虑过重,怕南栖影响自己的前程。天界众人虽不知,但知情的,未必有几个能接受南栖这身份。
然而,苍玦是早定了心思:“罗儿,今日我选择了他,自是有我的道理。”
第二十三章 龙族-叁
琅奕阁的乔迁宴盛大,承了天帝的关照,不少仙友都从三界各处赶来,便连懒散在人间多年的贺生都换了一身仙服来拜贺。那场面着实是壮观,使得没见过多少神仙的阿雀看得新奇。
它停在鸢生的肩头,啾啾地问鸢生话。
鸢生原身是喜鹊,听得懂鸟语。偌大府邸中,也唯有他能像南栖一般,和阿雀聊上几句。阿雀随着鸢生吃了好些东西,饱腹后,想起仍在后院的南栖,不禁心情低落:“为何南栖不能来?”
“许是怕人多闹着公子,殿下特地吩咐过婢女们,给后院送些蟠桃和糕点过去。”鸢生找了个理由蒙混过去,“殿下也不喜欢这般闹腾的。”
阿雀前一刻还在关心南栖,后一刻听后院有蟠桃吃,急急地就往回飞,生怕南栖不给它留一口。
却不想才飞了没多远,就被一个看似八九岁大的小孩眼疾手快地捏着了一只脚。
这孩子眉目秀美,面容清爽,身着一身白衫,乖巧地站在一棵柳树下。
阿雀奋力抵抗,无奈挣不脱这孩子的掌心,啾啾地朝着鸢生求救。哪晓得鸢生被仙友缠上,眼下正在敬酒,哪有心思管它呢。
“你这只小雀儿,胖墩墩的。”他一开口,音色温润,不同于其余那些吵闹调皮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阿雀啾啾回答,说了也是白说,他们又听不懂鸟语。
结果小孩也不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药瓶子,倒出一粒丹药喂给阿雀:“这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夜北做的丹药,能让你开口说话一日。你要试试吗?”话罢,他笑起来,好看到阿雀一口吞了药丸,也不觉着苦。
阿雀歪了歪脑袋:“我叫阿雀。”
小孩回道:“我叫云……”
还未说完,就听不远处有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君温声唤他:“渊儿,过来。”
阿雀知道了,他叫云渊。它不禁感叹,天上的神仙真好看啊,连个小娃娃都这么好看。
云渊听见自己的娘亲唤他,便放开了阿雀:“阿雀,你在这等等我,我一会儿过来同你玩。”他一溜烟地跑过去,随着娘亲和父君去与一些上仙作揖。他是个温和聪慧的孩子,资质甚高,许多上仙都对他赞不绝口。
阿雀守在一旁偷听着,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别的。
比如有几个小仙窃窃私语——
“这个孩子便是玉衡上仙的独子啊。”
“听说她生母原先是个小仙,本就仙力不济,怀胎前还遭了天雷,导致这孩子也不大好。”
“唉,得要纯血火凤凰的心脉血才能治好这孩子的病呢……”
这个孩子,说的正是云渊。
阿雀偷偷听了,于此知道云渊身子骨自出生就不好。为了拖延时间,找到能让他活下去的仙药,每隔一段时间,云渊的父君玉衡上仙便要用术法冰封他,又担忧云渊会因此停止成长,所以三十年为一期,就得融冰一次。
这一路来,断断续续三百多年,云渊还是一副小孩模样。
今次乔迁宴,恰好碰上云渊融冰的日子。玉衡素来疼爱独子云渊,自然是要带来此处,让他散散心。
阿雀觉得伤心,歇在柳树上等他。见他过来,阿雀啾啾地轰散了私语的小仙,但还是怕一些流言蜚语让云渊听见了会伤心。
它自作主张:“云渊,你要不要随我去后院玩儿?”
云渊兜里揣着两颗糖:“去那做什么?”
阿雀欢快地绕着云渊飞了一圈:“那有一只比我大的麻雀,啾。”
而这只大麻雀,说的正是拿着毛笔打盹儿的南栖。
他今早抄写了三首诗,一字不差,经过罗儿几个月的教导,可算是把字都认全了。他方才还吃了一个蟠桃,眼下正乏困得厉害。正午的日光透过窗落在他的睫毛上,抖下一地碎影。
书房的门扉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一袭白衫的苍玦,手里还端着一盘子果饼。今朝的他本该是外院的主角,却在应付完些许仙友后,早早地来寻南栖了。
哪知一进门,身后还随了两只。
其中一只莽撞地扑到了苍玦怀里,大声喊道:“叔父!”差点没让苍玦把手中的果盘给洒了。
铃铛般的声音,惊醒了昏沉的南栖。他揉着眼睛,朝着前方瞧去,困顿间,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来人。是苍玦抱着一个小孩,笑得温和,身侧的阿雀啾啾啾地竟是会说人话了?
南栖顿了顿,与苍玦对视一眼,以为是个梦,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继续睡。
直到苍玦的声音再度响起:“南栖?”
南栖这才清醒过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跑过去。苍玦怀里的云渊好奇地望着南栖,一副等着苍玦介绍的模样。但苍玦却并没有想让云渊与南栖相识的意思,他将果盘交与南栖后,就抱着云渊离开了书房,称是云渊身子不好,若离开片刻,他的父母会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