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好。”苍玦说,“都随你。”
“我还想要你亲一下我。”南栖得寸进尺。
苍玦就听话地亲他一下,南栖高兴得感觉自己可以吃五个红豆饼了。他高兴地蹭了蹭苍玦,小声道:“你给我折的花,我养在辰山的厢房里了,没有带来。”
“你若喜欢,再给你折便是。”
“不要了。”南栖满足道,“我见不到你时,觉得它甚好。可见到你了,那什么都不需要了。”
他原来是这般会说甜言蜜语的一只小雀儿。
自然,南栖也将来时误入阵法,溯玖帮过他的事情告知了苍玦:“他派了个侍从来,好像是个凡人,但会术法。”
“他受伤了。”苍玦了然。
南栖不解,苍玦又道:“我伤的他。”
话罢。
敌方军营中,溯玖鼻尖微痒,不悦地挑起眉。
一旁的季云鹤紧张地端着一碗热的汤药过来,放在唇边吹了吹:“君上,这是按医者的药方子熬的。”
溯玖没搭理他,径自闭目养神。
季云鹤只得把药碗放到一边,安静地不再打扰溯玖。直到军帐外的莺莺进来,他才松懈一点,喊道:“莺姐姐,君上……”
莺莺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季云鹤先出去。
这才睁开双眸的溯玖,声音沙哑:“三只都抓到了?”
莺莺摇头:“只抓到一只人参精,什么都不肯透露。”
“长沂峰内的那具凤凰尸骨,不是阿栖的。”溯玖头疼,起身将方才季云鹤端来的汤药一口闷下,“阿栖年幼,没有那么大的骨骼。”毕竟那具尸骨已有三百余年,而当初的南栖是个孩子,他的凤凰原身不应有那么大。
那是一只成年的凤凰,且……是只体格巨大的凤凰。
再者,妖界婆娑河中,还存有一个秘密。
如今世间,也唯有溯玖知晓它的存在。
溯玖唇色苍白,无力地坐到长椅上靠着:“若是阿栖真死了,那他的魂息必然会回到婆娑河的冰棺中。但姥姥那边的意思是,冰棺上的封印依旧没有化解。”那就证明南栖还活着,他缓缓道,“前阵子我回了一趟婆娑河,姥姥提醒过我,阿栖涅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凤族每一只凤凰在三百二十岁这一年的生辰中,都要经历一场涅槃,浴火重生。这是凤凰一族为了获得仙族修为的必然过程,并且此过程极其痛苦,有脱胎换骨之意。溯玖和那藏在婆娑河中隐世的凤凰姥姥正是担心南栖会熬不过涅槃,才急于找到他。
因为南栖身上,还存有一道封印未解……
莺莺也是惆怅:“若到时不凑巧,小殿下的涅槃和封印撞在一起,那他该多遭罪……”
话未说完,溯玖忽而猛地咳嗽了一声。
他好端端来衡水河岸视察一次,就被苍玦那家伙打伤了。溯玖怀恨在心,心想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他也不至于受伤。他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转了话题:“这双神兽的眼睛,我怕是用不久了。”
天地万物都有己主,若夺之,也未能长久。
溯玖当初硬生生挖了神兽的一双眼睛来当自己的眼睛,夺他人之物,自然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享受。
莺莺的手一抖,随后握紧了:“我再去为君上找找适合的眼睛。”
“无妨,我曾经瞎了那么多年,也照样过来了。”
只可惜,他恐怕是又不能见到莲辰的样貌了……这个令他心心念念,又爱又恨之人。
莺莺看出他的思虑,不免道:“君上,三年了。季云鹤与莲辰上仙,似乎真的毫无牵连。”
“……”
“他不过是个凡人,不如就放回人界吧。”莺莺知道溯玖为何带季云鹤回来,也知道季云鹤有能让莲花绽放的本领,但越是这样,溯玖便越放不下过去。莺莺虽听命于溯玖,帮他找寻莲辰上仙的下落多年,却也真心实意地希望溯玖能够放下这段错误的姻缘。
然而,溯玖是痴念成执。
“不过便是一个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放在哪处都一样。”溯玖如是道。
第三十章 龙族-拾
在衡水河岸这三年里,苍玦大抵是知道了溯玖的意思。他并不是要与天界作对,他只是想要找到莲辰。
但凡莲辰活着,只要知道他与天界纠缠不休,作为人师,莲辰必然会出现阻止。
莲辰失踪数年,虽生死未卜,但众人都说他是躲起来了。
当年他被自己的弟子囚禁在汒山多年,发生了数次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是世人皆知的,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坐在扶风阁师尊的位置上?
而对于溯玖来说,汒山的那几年,是噩梦,也是美梦。
他将莲辰关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用秘术封了莲辰所有的修为。彼时的他双目见不着光,自然也见不到莲辰眼底的泪水。他只知道,在暗无天际的日子里,他们如一对凡人般不知克制地缠绵。
若不是后来莲辰用内丹冲破了秘术,伤了他后逃离了汒山,那么,直至今日,溯玖都应是在汒山与莲辰“相守”,而非回到妖界继承王位。
溯玖自小偏执,所爱之物从来都无法久留。
而往事已矣,唯有莲辰,在他心里烙印了数万遍,渗透骨髓,至死方休般不可离弃。
莲辰是溯玖的执念。
所以他才留了季云鹤这个凡人在身边,仅仅是因为季云鹤能让那只锦袋中开出一朵带有莲辰体香的莲花。闻着这朵莲花的香气,溯玖可在夜深人静之时,由梦境回到过去。
梦间轻风带着花香,是旧时在扶风阁的景象。
…………
那时他不过少年,刚到莲辰上仙的扶风阁,因眼睛看不见,平日里,也唯有莲辰与他说话,教他读书修法。
莲辰喜欢练剑,他的剑术是这天地间少有的精妙。听同门师兄们提起,那便是身姿如浮云般轻巧,剑影同雷光一样快,一脚落地便是渺渺仙姿,一袭白衫随风而舞,就连天界女君们的舞姿都及不上他的柔和,他却又能在片刻间削落满山的枝丫尖儿。
况且,莲辰长了一副清秀模样,眉目如画。
溯玖的剑术就是他教的。因溯玖眼睛不好,莲辰握着他的手一回一回地教,直至他摸透了这剑势的走向,掌握了剑刃的力度。
莲辰也喜欢读书,往往拿着一本诗卷就能细细回味读上个半日。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山间泉水,如浮光微风。溯玖就在边上听着,手里拿着笔写下莲辰念的诗。
这时,莲辰便会停下来,敲敲他的脑门:“喏,又写到纸外头了。”
溯玖便放下笔,对着眼前的漆黑道:“都怨师父给的纸太小。”他说得很认真,还带着几分故意的生气,本想知道莲辰会如何应他,却半天不见应答。溯玖慌了,往边上探了探。
却听莲辰远远道:“我给找些好纸,你且等等。”
他的师父,总那么分不清玩笑话与真话。而后,他每一日练字的纸,大小都是能铺满整张桌子的。一日一日,直到他的字练得工整,无须看见也能写得很好。这一笔一锋,与莲辰的字迹能有七八分像。
常有人说,莲辰不容易,能将一个瞎子养得同自己有几分相像;也常有人说,妖界的人养不亲,莲辰这是自找死路。
溯玖觉得前者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后者却是瞎说。
溯玖很亲莲辰,素日里都喜欢赖着他。练功时要他陪着,读书时要他陪着,生病时若莲辰走开一步他都会梦魇。师兄们取笑他是将师父当成爹娘了,这般娇滴滴地离不开。却不知这些岁月里,待他好的人极少,莲辰是陪伴他最久的一个。
“我一出生就看不见,母妃抑郁,宫中奴仆疏忽我,父君更是厌弃我。后来,母妃过世,我被舅舅接回了天界凤宫。舅舅待我很好,阿栖弟弟也待我很好。可那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我的阿栖弟弟生死未卜,他还那么小……而我也重新回到了妖界那个噩梦之地……”
那一日他病了,因在冰天雪地里练剑,一身汗让衣服贴在身上,当夜便发了烧。他自小不大会生病,许是来了扶风阁后娇气了许多才这般。他躺在床榻上,年纪轻轻却一脸暮气,令人看着心疼。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莲辰坐在床榻边,用一块湿帕给他擦手。
莲辰的动作很轻,十分地细心。
“我很想父君待母妃好一点,可我没有办法。我是一个瞎子,做不到像皇兄们一样,去讨父君的欢心。”他许是病糊涂了,头一次自己说了这么多往事,“可后来,我才晓得,父君不喜欢我,是有原因的……”
莲辰顿了顿,轻声问道:“什么原因?”
“他怀疑我母妃与别人有染。”溯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他怀疑我生有残疾,不伦不类,是别人的骨血,他不愿承认我。”
莲辰的手抚过他的面庞:“是他的过错。”
“也是……我的过错。”
莲辰摇头:“他不知道你好过那些顽劣的妖界皇族,他也定是不知道,你现在长大了,长得有多好看,剑舞得有多帅气,字写得有多端正,晓得的学问有多宽广。”
莲辰的声音很轻,在这个暖阁中轻轻回荡,落入溯玖的耳中,如三月桃花落地般温柔。
“师父。”溯玖心中落了光,自万丈而撒,他喊他,“你可会如今日般,一直疼惜我?”
“会的,师父这一辈子都会如此疼惜你。”莲辰靠近些,抚了抚他的额头,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溯玖虽看不到莲辰的笑,却也心中暗自想着,那笑容必然很好看。
他的师父,总会说这些他爱听的好话。
可他的师父,也很伤他。
伤到他们恩断义绝,伤到今时今日如仇如敌。
他睁开眼睛,再无睡意。
军帐外,侍从来报,说是天兵那边建起了屏障。
溯玖起身,在旁小憩的季云鹤连忙跟着起身,递过外衫。溯玖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累了,下去歇息便是。”
得到了一句关怀,季云鹤哪还觉得累。他摇摇头,抿起嘴角连连否了两遍:“不累,不累。”
溯玖没再说什么,他的眼睛生疼,用手捂住片刻,走出了军帐。
身后的季云鹤没有跟上去,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想起溯玖方才的关怀,他轻轻抿起嘴角,笑得莫名忧伤,他用手抚住了心口,失魂落魄地说:“我的时间……快到了。”
而溯玖出去下了军令,打算离开战地。
他这场衡水河岸的战事,本就是做给莲辰看的。输赢无所谓,只要能一直生事,给天帝制造麻烦,他就不信莲辰不会出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