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就像是八年前,他哀求自己放过他们的孩子那般。深入骨髓的记忆,在那个冰凉的雨夜中,不断蔓延,在心间涨潮,淹没两人。
苍玦睁开了眼,是南栖抱紧了他,为他结结实实地当了那一击。
“南栖?”他困惑,也陷入深深的迷茫。南栖被烈火灼过的地方惨烈,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面具掉了,化成了磨粉,露出一张煞白的脸,唇间也淡到没有任何血色。他望着苍玦,那双眸中,再不如当年清澈。它压抑积累了许多,有爱,有恨,也有绵延的痛。
像是针扎过的地方,伤口细微,却能令人永生难忘那种密密麻麻的绝望。
日思夜想之人,就在他面前。
苍玦终于如梦初醒。
这是他的南栖啊。
“南栖!”
他的喉间不知怎么的,像是咽下了泪水,苦涩咸甜,恰似凡人的人生百苦。他抱着南栖坠落,用最后一丝气力,架起了一个屏障。
他们落在地上,南栖喉间腥甜,虚弱地趴在苍玦身上。
苍玦强逼着自己替南栖疗伤,却被南栖制止了。
“我不需要……”
苍玦不听他的,南栖便又道:“龙君还是先担忧一下自己罢。”他身燃凤火,挣脱开了苍玦的怀抱,踉跄着往后退了多步,“今日救你,是因你的身份……我哥哥溯玖入魔失智,若斩杀了你或玉衡上仙,天界必然不肯罢休……”
他是口是心非,溯玖和妖界何时惧怕过天界?苍玦是明白的。
然,一说完,南栖便两眼一黑,朝后倒去。
比重伤的苍玦快一步的,是已经恢复理智的溯玖。
他照旧是苍玦的克星,接过昏迷的南栖,未多言一句,也未多看苍玦一眼。他化作一只火凤凰,冲上天际。转眼,他已经带着莲辰和南栖一起,消失在苍玦眼前。
这种无力感,同八年前一模一样。
但唯一让苍玦好受些的,便是他知道了南栖还活着一事。
南栖真的是他一直在找的纯血凤凰,他没有死,他涅槃了!
苍玦捂住自己的眼睛,是想喜极而泣,
却又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他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南栖还活着,难受的是他与南栖竟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多时,有天兵靠近想要扶起苍玦,却发现苍玦被溯玖那一掌震到经脉逆流,连连吐了好几口血。
“龙君!”
苍玦起不了身,躺在污秽的泥地上,呼吸缓长。他贴身放在胸口的红豆,像是发了烫,灼的人从死到生,从地府回到了万花世界的人间。
他活过来了。
此次战役,天界损伤大半。
溯玖也因寻得莲辰,退居婆娑河,暂时没有引发下一场战争。
玉衡伤势不重,都是皮外伤,在阁内休养几日便好。但苍玦却不同,他回到琅奕阁后,一连昏迷了数十日,引得各路医仙都忙前忙后。
因此,嘉澜依旧被留在了昭溪那处照顾,也是怕孩子见到重伤的父君会伤心。
其间,妖界传来战书,要求天界速速归还凤族的领地。否则,不过多时,妖界会再次发起进攻。
而下一次,溯玖和南栖,绝不会出错。
多事之秋,
加贺借此,瞒过苍玦的眼线,去人间看望了自己的二哥哥荀叶。
荀叶被剜了仙骨,在一处落魄的院落里生活。此处院落有屏障,荀叶出不去,只能每日等着小仙来送饭,相当于软禁了。
加贺穿过了屏障:“二哥哥。”
“你也好意思喊我哥哥?”荀叶眼神阴鸷,不屑道,“你将我偷出来的神脉,给了苍玦,令他反咬我们一口,你还有脸来看我?!”
加贺温声:“神脉之力,不是哥哥你可以承受的,它会害死你。”
而加贺将神脉给苍玦,无非是想赎罪。
他是知道当年龙妃害死青婉的事实的。
但眼下,他的善意并没有被苍玦好好对待。龙妃不知为何,屡屡病重,卧榻不起。加贺怀疑是被人下毒了,却找不到根源。龙王更是命不久矣,他的二哥哥荀叶被软禁在人间。苍玦对于这些龙族长老制定的惩罚,没有一丝阻拦,大多是不闻不问。
但他却是默许的。
加贺只是虚有其名的太子,根本无法解救自己的亲人。
他后悔了。
“二哥哥,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母妃和父君,我该怎么救他们!特别是母妃,她害人害己,以前毒害别人,现在别人也毒害她!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加贺哽咽道,“我不曾想,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荀叶已经被剜了仙骨,再有能耐,也是个凡人。
但,荀叶的心思同龙妃如出一辙。
他勾了勾嘴角,望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心生一计:“若要新的仙骨,也不是没有办法。黑龙之子的内丹,大抵已经成熟了吧?”他起身,走近了加贺。
加贺被荀叶阴冷的眸子吓到,跌坐在地上。
荀叶俯视于他:“你想办法,挖了苍玦那短命儿子嘉澜的内丹给我。即便不炼药,生吞也是一味良药。”
“二哥哥!你在说什么?!澜儿可是我们的亲侄儿!”
“蠢货,苍玦何时当你我是自己人?你若不愿助我离开这里!你就等着母妃和父君都死在你的愚昧无知中吧!”
第五十九章 凤生-玖
南栖昏迷了多日,频频梦魇。
他梦到了阿雀,站在琅奕阁正居的果树下,焦急地啃着手里的一个红果子。南栖想叫她慢些吃,可阿雀却停不下来,她说果子好甜呀,再不吃完就没机会了。
南栖不解,日子那么多,怎么就会没机会呢?
他拉住阿雀的手腕:“阿雀?”
阿雀回身,笑的格外甜美:“南栖,你一个都没尝,对不对?”
南栖不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些。
阿雀拍了拍手,轻松地转了个身:“哎,可惜咯。果子可甜呢,南栖,要是你能回去吃一吃,该多好呀。”
“你在说什么?我不就在这里吗?”
阿雀答非所问:“南栖,我的死,你真的不要难受了。看着你难受,和别人别离,我也难受的厉害。”这么多年了,阿雀素来舍不得南栖伤心。
“阿雀,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你再这样,我不同你说话了!”南栖气的厉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他觉得阿雀满口胡话,听不得!
哪知,阿雀也没反驳他,反而是微笑地望着他,淡淡地抿起嘴角:“总有轮回,总会相见的呀。”
“阿雀!”
再扭头,阿雀不见了。
厢房内、书房内、果树下、花苑里……都找不到她。
南栖惊慌失措地跑了几步,越跑越沉。一低头,发现自己有着一个巨大的圆肚。孩子在里面不断地踹他,疼的他出了一身冷汗,黏腻在身上,呼吸都迟缓了许多。
“阿雀死了,公子别伤心。啊……公子怎么还在伤心呢?那不如早点团聚吧。”千梓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像极了当年的循循善诱,欺他,骗他。
南栖恐惧地回过头来。
只见千梓拿着一把刀,朝他一步步走近,笑容诡异:“但是,我送公子去同阿雀团聚,便是要拿报酬的。”她抬手指向南栖的肚子,“公子将孩子给我吧,让我挖出来!”
一刀剜出,一了百了!
南栖疯了一样的往后推去,哀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他想用凤火击退她,却发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他是只麻雀,一只什么都没有的麻雀。
他保护不了自己朋友,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天色清凉,是要落雨了。
南栖在泥地上蜷缩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穿着战甲。那是他昔日所追寻的身影,是他所爱之人,所念之人。
他像是望见了一丝曙光,唐突落下,却眸中生了半丝光亮。
“苍玦……苍玦你救救我们的孩子……苍玦!”他哭着喊,骨节发白,朝前伸手,“苍玦……救救孩子……她想挖了我们的孩子!有人想害死我们的孩子!”
你也救救我,我无人可依靠,无人可诉说。
苍玦,求你了。
寒冬的雨,终于落下。
冰凉窒息,人间第十二个月的凄楚。
南栖什么都没有抓到,一地泥,一地的心碎。他看不清苍玦的神情,他只听到苍玦冷声:“它不该来这尘世一趟,是错生了。”
错生。
随后,便是开膛破肚的疼,尖刀锋利。
南栖生不如死。
剜子之痛,刀刀在心,将他的魂魄凌迟处死。
“苍玦——”
南栖痛苦地睁开眼睛,茫然一片,寒意层层笼罩。这场噩梦,到底纠缠了他多久?他胡乱地起身,身边有一双小手拉住了他。
南栖定睛,一张同苍玦极为相似的面孔落入眼眸。
“啊——”
他惊声,还未从噩梦中彻底清醒。他挥开了择儿的手,自己撞到了背面的墙上。背脊上的烧伤还未完全愈合,南栖这一撞,牵扯了浑身的伤疼。
择儿被挥开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也没哭,立刻爬起来,关心地问:“爹爹,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曾祖母去看溯玖叔父了,你要我帮你去喊她吗?”他叽里呱啦地说一堆,担心的不行。
南栖闭紧眼睛,看清是择儿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此刻思绪混乱的厉害,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择儿悄悄的,又去摸着他的手,发现南栖浑身都烫的厉害。择儿自作主张,用了点小术法。他在掌心凝了一点点冰霜,靠近了南栖的手。
猛然间,南栖抓住了他的手腕,吓得择儿一颤。
“爹……爹爹?”
“龙之冰霜……”南栖喃喃。
择儿居然承了苍玦的原身。
“爹爹,什么意思啊?那天曾祖母也因为我用了术法,就变了脸色。是择儿用的不对吗?”择儿自小缺爱,本就很黏南栖。今日见南栖态度有变,心中惶惶不安。
但南栖怎么会待择儿不好?
不管择儿是什么,他都是南栖的孩子。只是南栖方从噩梦中醒来,过往的苦楚压在心头,他忍着背脊上的痛,捂住了眼睛,想遮掩眼底的泪水。
“爹爹……”择儿手忙脚乱地站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才八岁,诸事不懂,也不知道眼下该干什么,便拿出了袖中藏着的小鱼干:“爹爹,你想吃小鱼干吗,我这有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