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钗黛》完结+番外
薛蟠次日才闻消息,入内时候薛姨妈只说病了,不肯见他。薛蟠一则见母亲、妹妹都病了,心中有愧,且又有外头来报宝钗已经落选,越发不敢进内宅,就自己在外头窝了几天,十来个积年老仆苦劝不休,他烦不过,到底随那贾政荐来的夫子念了几句之乎者也,几日下来也记得了几个句子,被家中上下当作第一件新鲜事好生传闻,宝钗暗中吩咐长随小厮并丫鬟婆子异口同声地称赞他此等好学不倦之行,一时众人谀词如潮,都说大爷转了性子,将来必是状元之才、督抚之量,把个薛蟠吹得飘飘然不知所以,又连着发狠读了几天书。
宝钗在家养将几日,趁着薛蟠读书,把账目、仆从等事大致理出来,设下定例,细细说与薛姨妈知道,因这番其实家规大改,内中纷繁实多,薛姨妈不胜其扰,半真半假抱怨道:“儿啊,我看见这些字啊数目啊就头疼,倒是你来管着才好。”
宝钗抿嘴笑道:“那有母亲在,却叫我管家的道理?还是劳烦娘你多费心。”为免母亲烦忧,便把顶要紧的几条写好,贴成条子,选了几个忠厚老实又识字的丫头日日提点着薛姨妈,内中便有香菱其人。
香菱本就是薛蟠买来想做屋里人的,薛姨妈倒特别留意,带在身旁,让同福同喜几个大丫头教导。
宝钗见诸事尚算顺利,方松了一口气,安生养了几天病,宝玉、黛玉皆派人来问过,黛玉特地谢了她的花样子,说自己身子也不好,倒是又要过些时候才来了,且又送了一条手帕,说是照着她的样子绣的,绣得不好云云。
宝钗道:“她身子不好,怎地又赶着做这东西?”拿过来一看,一针一线,极尽小心,知道林黛玉倘若不做便好,认真起来,便是顶细致的,妥帖收好,问那来送信的雪雁道:“你家姑娘是怎么了?可吃了什么药?一日用多少饭?”
雪雁犹自一团孩气,回道:“那日赏梅回来和宝二爷怄气,晚上就说心口疼,隔天就病了,用了王太医的药,现在还只温养着。”
宝钗怪道:“赏梅那日我也去的,宝兄弟瞧着好好的,怎么又怄气了?”
雪雁道:“像是宝二爷托我家姑娘做东西,姑娘没及做,二爷本来也没什么,那日赏梅回去,忽然不知怎地就发作了,两人吵了一架,姑娘一生气,把做到一半的东西绞了,后来又不知怎地好了,又哭又笑地折腾,就发起热来。”
宝钗微微蹙眉,打发雪雁道:“好孩子,你回去同你姑娘说,叫她先养病要紧。”
她先叫人收了些好燕窝,拿东西装好,此刻却怕雪雁不顶事,本欲唤了莺儿去,后来一想,没凭没据的,叫丫头送燕窝,只怕黛玉又要多心,旁人见了也不好,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亲向黛玉那去。
出门时薛姨妈见她尤有病容,劝道:“怎么这就出门了?有事叫丫头们去一去就是。”
宝钗被她一说,站住笑道:“我在家待了这么久,也是想出去走走了,所以顺便去那边瞧瞧,并不是特地去的。”说完自己便也纳罕,不知自己为何独独待黛玉如此上心?旋即又暗笑自己多想。
早春尚寒,扶着丫头们一路过去,远远到了黛玉门口,就闻见外面药味,紫鹃在廊上看药,几个小丫头都在外面,宝钗童心忽起,掀起帘子,轻轻进去,只见黛玉倚着床柱,正看书呢。
宝钗一见那书,倒想起从前一件事来,轻喝道:“好啊,你在看些什么呢?!”快步上前,从黛玉手里夺走那书,定睛一看,却是一本《王摩诘全集》,宝钗生平何曾有过这等时候?立在当地,脸慢慢就红了。
黛玉被她一吓,两手还做拿书的姿态,回过神以后,又捂着嘴角轻咳一声才嗔道:“宝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抢别人的书作什么?”那眼角眉梢中满是戏谑,似乎在说‘原来你薛宝钗看着端庄稳重,其实也有这般轻薄时候’,把宝钗本来平静下去的脸色,又看得胀红起来,若无其事地坐着,道:“我听说你病了,恰好要来这边,便来看看你。”
黛玉笑道:“多谢宝姐姐挂心——宝姐姐方才以为我在看什么书呢?”
宝钗道:“隔着远,我一时看岔了罢了。”
黛玉哦了一声,道:“看岔了,那是看成什么了呢?宝姐姐莫非以前在家看过什么了不得的书,所以一见我在看书,便以为是那样的书?”
宝钗道:“以前家中弟妹常常看些地理杂记,也如你这般凑得这样近,有些偷摸似的,所以方才一时没看清,误会了。”
黛玉见她遮掩,反而咯咯笑道:“女儿家看些地理杂记,有甚么好喝骂的?宝姐姐越说,我越糊涂了。”
这一串笑声清脆,闻者无不觉其悦耳,可惜宝钗此刻尴尬,恨不能封住她口才好,一念之下,伸手捏着她脸道:“偏是你这促狭鬼,以后只得宝玉能受得!”
黛玉给她一句说敛了笑,道:“宝姐姐这话不对,宝玉同我有什么相干!”
宝钗见她神色,倒是羞恼多于嗔怒,便只一笑,把话头带过,道:“我收到你的帕子了,多劳你,只是你身子本就弱,现在还病着,这些劳心的东西且都放下,好生养病是正经。”顺手将那本《王摩诘合集》还她,又道:“书啊针线啊,都最劳神。”
黛玉见宝钗素日不是多话的人,今日却如同老妈子似的一句赶一句,暗自纳罕,面上倒赶着叫人拿茶拿点心,宝钗与她说了几句话,又拿燕窝出来,道:“我隐约听说你这病要燕窝养,正好我家里有好燕窝,素日和冰糖一道,最是养人,便拿了一点,你先用着。”
黛玉道:“那怎么好意思?上次蒙姐姐送了一只鹦哥,已经颇觉惭愧了,这回这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收。”因又疑心宝钗是同情她,脸上微微变了色,只还同宝钗不甚熟悉,不好当场发作。
宝钗见她脸色,便知她心思,压着她手道:“不瞒你说,这些都是我哥哥给我的,他又不懂个好坏,也不讲究个分量,一股脑儿拿这么些来,我那里用得掉?这些东西,你说要再拿出去卖,那又是笑话了,放久了也怕坏了,倒不如拿来给姐妹们用了,才是我这做姐姐的心意。”
黛玉还是头次听说燕窝放坏这等说法,暗忖薛家果然是商贾之家,阔绰之外,难免粗糙,只是宝钗一番心意,她也不好推辞,将就着收下,思忖拿何物回赠。
谁知宝钗又笑道:“你可再不要送我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了,你这身子,做东西做坏了可怎么得了?你若真感激我,多来看看我,陪陪我是正经——以前在家里还有堂姐妹们相伴,到这里来了,迎春她们几个都不大出门的,也没个人来往,读书都不热闹。”她不过随口一说,黛玉倒当了真,支起身子道:“宝姐姐也怕没人陪?”
宝钗笑道:“怎么?你瞧我不大爱说话,就以为我不喜欢热闹么?”
黛玉笑而不答,只道:“等我好了,一定多去看看姐姐,就怕姐姐忙,不想见我呢。”
宝钗道:“你来,凭我怎么忙,那是必要见的。”
黛玉抿嘴一笑,并不当真。
那一时宝钗见黛玉精神尚可,正好手边现成的书,就与她聊起王右丞,自王右丞之外,聊至李青莲、陶渊明,再至于谢、阮、庾、鲍,两人脾性虽然迥异,才情却是一体,相谈甚欢,浑然不知时光流逝。
黛玉先于宝钗颇有些不忿,一则为她处事周详,更得众人欢喜,再则宝钗毕竟是商贾之家,黛玉是书香门第,难免有些清高自许之意,待这番言谈,却大吃一惊,暗道:我只道平素众人过誉,谁知倒还是低看了她,这样才情胸襟,且竟比宝玉还更明白己心,不免叹服。又因两人一人丧父,一人丧母,又俱都借住人家,未免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那亲近之情益盛,只恨自己怎地没有这样一个亲姐姐。
宝钗则想:可见人之秉性,到底天生,似林妹妹这般年纪,几乎要将我这过了两世的人比下去,惭愧,惭愧。又深感黛玉之见识气量深远,暗忖:可见黛玉一生,竟是情字误了!倘若不遇上宝玉,不但寿算或可长久,只怕福分都好再进一进,毕竟此等人物,做个王妃都怕辱没了她,谁承想天不假年,竟是与宝玉这孽障都没缘分。
一想再想,不免又是一叹,又深觉自己起先还想将宝玉与黛玉作配,怕是想得不妥,黛玉谈兴方浓,不觉扯着她手晃道:“宝姐姐叹什么呢?”
宝钗道:“我想起一句老话,所以感慨。”
黛玉问:“什么话?”
宝钗笑道:“我也是听人提起一耳朵,说是‘国家不幸诗家幸’,我细想可不是这个理?那千古多少饱学之士,不是国破家亡,丧亲丧偶,便是空有一身学问,却终身抑郁不得其所,才得佳句,因此感慨。”
黛玉嗤笑道:“我以为姐姐是个豁达的,怎地现在倒看不开了?那些个所谓饱学之士,学问上的名气吹得那么大,一到做官的时候,便个个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所以皇帝不用他,这样倒也罢了,正因他们一身的文字功夫,便把这事大肆渲染,说来说去,只说人家不用他是多么不好,分毫不提自己的不是。不信姐姐看前有魏武,后有欧阳、司马诸公,难道人家官做得好,才学就差了?”
宝钗笑道:“是,颦儿说的是,我想错了。”
☆、第5章
黛玉被宝钗一念‘颦儿’两字,又微微红了脸,心道这称呼现今只宝玉才用,怎地又给她知道了?是了,必是她为人圆滑,与迎春几个交好,她们便都告诉她。
她一想心事,那眼角自然微垂,带出别样风情,嘴角倒还微微挑着,把宝钗看得心中一动,伸手捏她脸道:“我看宝兄弟给你起这表字是错了,不该叫你‘颦儿’,该叫你‘笑儿’才是。你笑起来才好看,蹙眉的时候,不及笑起来好看。”
黛玉也原样去捏她的脸笑道:“我却觉得宝姐姐怎样都好看。”
宝钗见她这样还不忘嘲讽自己一句,只是这嘲讽却是带着七分玩笑意味,叫人怎么看怎么可爱,不觉就真的笑出来,瞥眼见外头天都黑了,才坐直道:“呀,不觉竟这么晚了,妈也没叫个人来喊我,也不知门关了没?”挑眉又道:“往常宝兄弟总来的,怎么今日我在你这里这么久了,还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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