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画楼下意思捏紧了拳头，当然不肯！天下乱象已现，藩镇割据已成定局，而今上迷恋女色丹道，多年不理国政，京师建康已基本失去了对地方上的控制，群雄逐鹿之势无可避免，眼下各路诸侯出于对各自利益考虑以及大义之名，谁都未肯率先撕破脸皮，表面尚守着君臣之礼，而实际上中央权力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天下，不过就差那么一根□□，顷刻间便成乱世！

　　自己是不是会祸国殃民她不知道，但她若去了建康，绝无可能坐以待毙！

　　父亲话音方落，里间传来一阵悲泣，殷画楼听到母亲王氏哭道：“族翁何以威bī至此！十一娘不过是比别人生的好些，如何就认定她托生妖孽亡国灭族！这十年里她日日闭门不出还不够，你们定要叫她bào亡才肯罢休！如今又想将她逐出殷家，修道那般好，你们为何不让自己的女儿去！”

　　族翁重重捶了桌子道：“愚昧之语！此事容不得你一介妇人cha嘴，我只同阿元说话！”

　　王氏已是顾不得礼法驳道：“我儿只会留在我身边，哪都不会去！我嫁来殷家二十多年，处处以殷家为重，今日之事我死也不会答应！若要送走十一娘，你殷家便连我一道遣出，关陇王氏再是寒酸，也总有我母女一席之地！”

　　殷画楼暗暗摇头，关陇王家哪里又寒酸呢，母亲已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连这样尖酸的话也说出了口，岂非让父亲难做。

　　不待族翁怒斥出口，她迈步上前，在长歌与秀松惊诧的目光下，推开了门。

　　屋内众人顿时吃了一惊，殷崇智未及言语，族翁已是大怒，呵斥道：“这里岂是你该随意闯入的地方！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殷崇智yīn沉沉瞥了他一眼道：“十一娘是我殷氏嫡支的嫡长女，所谓遣女进宫之说某只当没听见！殷氏亦不屑于此！今日族翁定要拿出章程，这关系到十一娘的命运，她便是来问一句话总不算过分！”

　　王氏只是坐在下首看着女儿垂泪，殷画楼上前行了礼，族长见她一脸冰霜却是越发清丽bī人，眉间红痣夺目，一张越发惑人的脸面，心中难掩厌恶，冷冷别过脸去。

　　殷画楼也不甚在意，道：“不知族里要送我去何处？”

　　族翁看了殷崇智夫妇一眼，那夫妇二人只当做没听见，无奈，他只能忍气道：“白云观的积云道长本是殷氏旁支，前日族中亲自询问了他此事，他的传道之师，乃是昆仑山天墉城前一代弟子，天墉城不禁收女弟子，你便去昆仑规避遴选吧！”

　　殷画楼暗忖，昆仑山距离京师建康千山万水，倒也确实是个避世的所在。

　　殷家若不愿遣女进宫，除非就地起势与朝廷撕破脸，但殷家虽把持西北防务，近几年却不是好时机，且最先竖反旗的，容易成为靶子，若她离开殷家，却能令殷家渡过这个缓冲期，父兄的那件大事便也少了些掣肘……

　　“好！我去昆仑山！”殷画楼语出惊人。

　　一时惊得屋内几人都没了言语，殷崇智大怒：“禁言！我这个做父亲的尚未发话，你岂敢擅专！”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东风

　　殷氏乃关中大族，以武起家，相传祖上原是殷商后裔，能人辈出，前朝时祖上曾一度官至三公，本朝立国时，先祖有从龙之功，受封国公，世袭，显赫非常！五代之内先后出过一后三妃，今建康皇室宗亲中有两支便混有殷氏血脉。殷崇智幼年丧父，以嫡长袭封爵位，文武兼备，素有威名，后领雍州节度使职，兼西北道行军大总管，奉旨持节，驻军关陇，全权节制西北军政，实实在在的重权在握，一方诸侯，数十年杀伐决断，手段铁血，此时一怒，族翁也胆寒不已！关中皆知这可是个杀星！

　　殷画楼却并不害怕他发怒，转身向父亲行礼道：“阿爷勿要动怒，儿并非意气之言，此事避无可避，来年若要儿去建康，定是鱼死网破之局，无论是去是留，皆是下策！”

　　王氏缓过神来，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一把拽过她大哭不止道：“你胡说些什么，胡说些什么！那昆仑山远在万里之外……你才几岁便要出家修道……母亲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吗？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她浑身发抖不止，几乎是歇斯底里，殷画楼怕她哭出个好歹来，忙抱住她轻抚她脊背，令她慢慢平静下来道：“阿娘不可如此大动心神，将来儿若离家，阿娘更要保重身体……”顿了顿又道：“儿非是怕了谁，只是殷家一族要紧，阿爷大事不可有误，儿非走不可！”后面那句话几乎是贴着母亲耳边轻轻吐出。

　　王氏一时被她话中的暗示惊的哽住了声音，一把攥紧了她。

　　殷画楼只是镇定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道：“我自可去昆仑山避世，但有一事，要先做完，做完这件事我才会走！”

　　族翁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殷画楼道：“父母大人尚在，出家远行乃大不孝之举，将来我只怕终身不得归家，既是如此，我要半年时日为父母大人尽孝，待此事了结，我便即刻启程！”

　　族中几人jiāo换了下眼色，族翁道：“可！孝道乃是大义，此事族中依你！只是过了这半年，你不得反悔！”

　　殷画楼冷道：“为了父母大人的清誉，我也不会反悔！”

　　族翁看了眼脸色yīn沉的殷崇厚智，半晌终是叹道：“阿元，你休要恼恨，殷氏不是你一个人的殷氏，十一娘今日自己拿了主意，也同样是为了殷氏的将来。你若要恨，自可恨我心硬，我忝为殷氏族长，身上担着殷氏兴亡的责任，十一娘之事，便算是我殷家上下对不住她，将来若真有报应，便只管报应到我身上，我受着就是！”

　　言罢起身告辞，殷崇智心中恨极，竟是一点也无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待几人出去，殷画楼又叫来婢子，小心搀着泪流不止的王氏回房。

　　一时奉恩堂只剩下父女二人相对无言，半晌，殷崇智抬头，见长子次子也立在门口，招手叫了进来，他与王氏先后有过四子二女，早年间两子一女于襁褓中夭折，虽是憾事，但站下来的这两个嫡子，人人见了皆道是龙章凤姿之辈，唯一的嫡女更是钟灵毓秀聪慧无比。奈何天不遂人意，何以至此……

　　殷崇智心中一时骄傲，一时心酸。长歌见父亲目色深沉不语，同秀松对望一眼道：“阿爷，咱们家不能把阿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咱们……”

　　殷画楼突然出声截断他话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她突如其来将长歌后面的话噎住了，父子三人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殷画楼缓下声音又说了一遍：“现在不是时候！建康尚未全失人心，关中师出无名。”

　　殷画楼内里本来就是换了瓤的，特种侦察兵出身，这件事根本瞒不过她。此时她也无心去解释，直视父亲道：“请阿爷去四宜园稍坐，儿有几样物事呈给阿爷。”

　　在她定定的目光下，殷崇智敛眉起身出了奉恩堂，兄妹三人跟在后面一路进了四宜园，殷画楼吩咐梦回将所有人摒退，不许靠近内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