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进了书房,在书案上看见了那副画稿,乃是一卷二尺长的横幅,一株白海棠跃然纸上,花下石桌上置了一架古琴,留白处既无落款,也无印章,仅是手书了一句诗:“仙凡更有娇颜色,淡极艳极最风流”。
这些年她倒是一直在临摹他的字,却从未见她cao弄丹青琴棋,这画的笔法也不见得如何高妙,仅是初学罢了,可那海棠枝枝叶叶俱是jīng心描绘,处处都透着十二分的用心。
紫胤真人略看了一会,似乎看出违和感在哪里,一树海棠孤立,花下空置古琴,落款处孤零零题着一句诗,二尺长的画卷上,三处下笔,各自伶仃孑立,这孩子哪里又单单是在画海棠。
紫胤真人放下画卷,想到前几日那般凶险的境况和她闭关前那番话语,暗忖道莫不是真应了自己的猜测,人之长成,难免生发qíng感?
七qíng六yù并非是一朝修行所能斩断的,只是这孩子平日并不见她与谁多有来往,哪里来的这许多孤寂qíng思?
紫胤真人心下微动,因想到院中那白海棠花的来历,当初自己亦想过让律清来开解她,天墉城内似乎也只有律清与她往来多些,又是琴中jiāo友,莫非是因此么?律清那孩子资质虽是不及画楼,却算得后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似乎也是个xingqíng豁达随意,无意红尘之人,莫非正是因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画楼才心生苦痛?反复思量,终是不得头绪。
又过了几日,律清下了早课回玉衡楼时,便见古钧前来寻他,道是紫胤长老请他前去临天阁,却也不说所为何事。想到殷师妹前几天突然闭关了,也不知这些事有没有什么联系。
千古剑灵的气势非同一般,律清不敢多问,进了临天阁书房,恭恭敬敬向眼前银发红颜气势肃然的剑仙行了礼。
紫胤真人自他进门便打量了他一回,身形颀长,行动洒脱,礼让恭敬,戒律长老这位首座弟子确算得上人中佼佼,一时命他坐了,律清有些拘谨问道:“长老平日jīng于证道,弟子少有问安,唯恐叨扰清修,不知今日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紫胤真人缓声道:“不必拘礼,并无甚要紧吩咐,画楼曾道你琴棋诗赋极佳,尤擅丹青,于裱褙上亦是颇有造诣,她闭关前有一副画作,墨迹尚新,她素来又与你熟稔,是以叫你来拿了去好装裱一番。”
律清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道:“此事却十分简便,哪里能劳烦古钧前辈相请,便是打发小弟子们直接将画送来吩咐了也好,待装裱完成弟子便亲自送回,不知那画现在何处?”
紫胤真人示意古钧将那副白海棠花图递与律清,律清接过后打开一看,愣住了。
紫胤真人略带探究的看着他,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律清咽了口口水道:“并,并无不妥,弟子只是……只是未曾见过像殷师妹画上这般……这般简约的手法。”
他其实是在想,殷师妹这么个天仙样的人物,还以为画了什么令人惊艳的作品,紫胤长老这么郑重其事要装裱起来,结果这画,让他摸着良心说,那也是笔法没有笔法,着色布局更是无从说起,倒只有那淡极艳极四个字还算有些意境。
只是看紫胤长老一脸冷清,想到殷师妹素来得长老爱重,总不能在人家师尊面前太过贬低徒弟吧,故而也不敢直言,吞吞吐吐半晌才想到简约两个字。
紫胤真人昔年出身皇族,又学贯古今,且jīng于铸剑之术,审美能力非同一般,自然知道这幅画水平高低。
此时见律清神qíng专注在画作上,言语审慎却是神qíng坦然,心下暗忖,这孩子心念上只怕并无任何qíng思,道:“你倒也不必讳言此画水准如何,只是她似是极为喜欢这白海棠花,下笔十分用心,她此番闭关尚不知需多少时日,故而想将画装裱了,免得将来有所损毁。”
律清背上顿时刷的下来了一层汗,忙道:“是弟子出言轻浮了,书画之道原也不必拘泥笔法优劣,端看各人心境,循着心意用心着笔便都是好的,说起这白海棠花,殷师妹着实十分喜欢,方才见院中那几株海棠树长的极好,想是殷师妹平日照看的也极为用心。长老请放心,弟子这就回去将画作裱好,过些时日再与长老送来。”
言罢起身告辞,紫胤真人点头又命古钧送他出去,律清连番道不敢劳烦,携了那画卷出了临天阁大门才长长出了口气。
紫胤长老那通身气势,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呆了这么一盏茶功夫背上竟是汗出如浆,难怪殷师妹经年累月的跟着修心习剑也无有不适应,想当初她上山时可不就是跟紫胤真人一样不苟言笑的样子吗,可真是天生的师徒缘分。继而想到过些日子裱完了这画还得亲自送回来,律清顿时又抹了把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殷画楼在闭关的静室并不知临天阁因一副白海棠花图引起的种种,窗外又有蝉鸣传来,想来已到了仲夏,不知这已是她身在静室后的第几次蝉鸣,她早已不复当日入关时那般焦灼困顿,此刻心静如水,坐定神思,并不觉外间蝉鸣与炎夏扰人。
自闭关的那天起,她几乎每日都要问自己到底要什么,似乎只有一刻不停的的剖心自问,才能平息内心那挥之不去的焦躁感,她只有一刻不停的去想,从前生想到今世,从山下人间烟火想到天上七qíng不动,她尽力回忆自己经历的每一件事,尽力坦陈自己内心最深处最黑暗最不可告人之处,尽力回味师尊这些年来所授予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她不允许自己再让师尊失望,她不知道自己再翻阅经卷中渡过了几个chūn秋,最后才渐渐进入化剑问道之境。
她少年时曾听闻人世八苦中,求不得最苦,她过去的一生短暂,体会到求不得的时候极少,也许是因为求得少,也许是因为所求的并非是最想要的,于是但有求不得,也常能一试之后,劝自己舍弃,又或是转而另寻它途。
如今看来那些也许并不是内心最深执念,qíng之一字最是难解难舍,昔日所生烦恼无非也是自知求不得师尊一个回眸罢了,原来qíng思之求不得往往才总是令人最为痛苦与执着。
师尊曾道前尘已散,何须执着,他数百年枯坐灯下,昔日亲人,朋友,皆入轮回,他早已舍却了qíng之烦扰粘滞,不为qíng动,不为qíng思,洒脱豁达,化身大爱。
当年她倒是无师自通,懂得去劝慰自己将诉求一再缩小,关进笼子,直到消磨殆尽,连笼子也一起消失不见,于是内心能平复如初,怎么这几年来竟是yù望蒙住心志,那笼子不但回来了,就连心魔也越来越大,快要冲破牢笼。
此生修来一段师徒缘分已是上天恩赐,既知太上忘qíng,原本也只是三分敬畏,三分敬佩,三分敬仰,剩下的那一分才算是本心修不去的余孽私qíng,如今因何将这一分余孽放大,险些移了qíng志!若以此身修得圆满,以剑证道,岂非同样长长久久伴与师尊左右,往日那般患得患失着实太过恶形恶状,相比起来,无有格调!
当日拜入师门曾立誓自此静心修行,降妖伏魔,匡扶正义,也曾于师尊面前言道钦佩屠苏师兄杀身成仁,既有当日愿想,就不该再因这点小儿女qíng思动摇道心,今生这段qíng思已无有可能修得一段俗世姻缘,若能求证大道,他日自有千千万万时日可伴师尊坐看沧桑,如此已是最大的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