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怔住，伸手将她揽过去，沉声道：“那边的都哭什么？谁能把丢了的哭回来，我给你们涨工钱。”

　　一句引来满院子委屈，掌柜的揉一把娇儿的脑袋，叹道：“这些没出息的。”

　　有小孩子朝叶凝海围过来，他翻翻身上，也没带什么玩意儿，只好挨个儿也摸一摸头，对掌柜道：“长安一时消停不得，你们都不打算走么？”

　　掌柜摇头：“能避一避自然是好的，可这里的大伙儿都没别的亲戚，能逃去哪儿呢。”

　　叶凝海尴尬：“原来如此。”

　　他拱手告辞，走到后院外的街上。

　　太阳吊在城根，他忍不住回头，看见了那棵树，看见了自己那扇窗口，又看见了屋顶。

　　这么些天陪着他的，他不常出门，有些舍不得了。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他折身回去：“掌柜的，凝海想起一个去处。”

　　易落停站在街心，身后一串血红脚印。

　　他一路追击，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对手且战且退，更多的bào徒闻讯赶来，可他们原本劫掠正欢，无一不被眼前血腥的惨象吓呆，几乎都是还未来及出手，便已做了笔下亡魂。

　　易落第一次这么放纵地杀人，却是愈杀愈躁，愈杀愈恨——这些人明明是死在自己手里，可是为何没有觉得畅快？是杀得不够多么？

　　斜刺里忽然冲出两人，他几乎是机械般出手，左手扼住一人的咽喉，右手展笔，两手同时用力，咔嗒一声，满地溅血。

　　易落望着地面，忍不住冷笑一声：“乌合之众。”

　　不知何处，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易落心头本能一颤，环顾四周，破落的街道上，只剩一间成衣店还算完好，四张木板把大门并得死死，只露出一条窄窄的fèng隙。

　　易落还在发呆，双脚却不由自主动了，隙中光线一晃，掠过一双惊惧的眼睛。

　　易落停住，又听见一阵咳响，确实是从店中传来。

　　“请问——”

　　“多，多谢大侠——惩，惩jian除恶，小店……小店安好……”

　　有个女人抢先开口，她受了不小的惊吓，急声道：“是小儿忽犯咳喘，惊，惊扰了大侠……”

　　咳声还在继续，易落忍不住叩响门板：“阁下莫怕，我是万花谷——”

　　“万花——啊不，不劳烦大侠了……！这是小儿旧疾，无妨，无妨的……”

　　她的声音仍旧颤抖，万花弟子也好，惩jian除恶也好，她只知道这个青年杀起人来近乎bàonüè，他从街的一头杀到另一头，目光之冷漠，下手之狠辣，几乎无人能敌。

　　就算他平日温柔得像个圣人，她该害怕，还是会害怕的。

　　易落第一次被人拒绝医治，没来由一阵忐忑，茫茫然回头来路，一时僵住，神智清醒大半。

　　朝阳浴血，满眼皆是赤红，他自己都不由得退了一步，低头，手中骨笔仿佛浸过朱砂，蘸多了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水。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他摇摇头，用力甩了自己一掌。

　　“凝海……”

　　想起来了。

　　易大花啊易大花，你是个天大的混蛋。

　　****

　　“万花谷？”

　　一时间议论纷纷。

　　“那，那可都是文人呆的地方……咱们这种……”

　　“这个……离经易道打的是悬壶济世的招牌，世人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叶凝海心中也没有底气，讲出话来却头头是道，“再说了，这次是时局所迫，暂时避难，等安定了又不是不再回来，万花谷那么大，我他们不信小气得腾不出地方来。”

　　有人犹豫，有人期待，叶凝海也在石磨上坐下：“能住在万花谷自然踏实，但路上可能小有波折，你们商量商量，留下也无妨，想走的，我带路。”

　　小姑娘拉住他的衣袖，好奇道：“娇儿想走。”

　　“好，第一个，”他笑眯眯地把女孩从掌柜的怀里抢出来，“还有谁？”

　　时间不多，去留需要尽快决断，陆续有人站出，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很快凑了十多人。

　　叶凝海站起来，打算开始发号施令，他的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

　　“事不宜迟，诸位尽量把衣裳换一换，找最旧最破的，最好全是补丁的，包裹就不用了，厨子大哥有菜刀剔骨刀可以拿着——对了，大嫂大娘小妹妹，什么银簪金钏玉镯耳环，赶快摘了去，啊，这位——呃……这位姐姐好漂亮……”

　　一阵哄笑，那女子羞赧低头，叶凝海尴尬：“我的意思是，你最好挖点土，抹在脸上……”

　　连掌柜也笑了，叶凝海见他还坐在石碾上，忍不住问：“掌柜的不走？”

　　“不要紧，”掌柜从从容容，慢慢吞吞道，“我这岁数也没人来找麻烦，更没什么好抢的，粮食一人足够吃了，我姑且留下守着这店，等他们回来就好。”

　　有人从马厩牵来一匹病怏怏的灰马，从隔壁拖来一辆极破的烂车。

　　叶凝海原本动容，见此qíng景扑哧笑了：“这个好，显眼但绝不招贼，谁坐谁走，你们自己安排。”

　　众人自行上车，叶凝海望着掌柜，恭敬道：“掌柜保重。”

　　“嗯。”

　　车上有人呼道：“大侠，给你留了个座位！”

　　叶凝海又愣了：“我？”

　　掌柜摆了摆手：“去罢，阁下大病初愈，若是又病倒了，没人给他们带路了。”

　　叶凝海一阵感动，却又有点无地自容，他这身体人尽皆知，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对……对了，”他回过头，“还有一事。”

　　“讲。”

　　“阿落……嗯，易大夫若是来了，还请掌柜的告知去处。”

　　“哦？”掌柜的这才知道易落不在周围，“易大夫没有和你一起？”

　　“他……”叶凝海笑道，“他很快就来。”

　　城东早被抢了个遍，一路有惊无险。

　　车停在城下，叶凝海四方逡巡，城门下四名守卫，城头上的瞧不清楚，就算人数不多，也得小心为妙。

　　十几个人偷偷出城不太现实，他想了想，gān脆直接走上前去，四块银锭，朝那四人手里分别一拍，笑道：“劳烦几位军爷通融。”

　　四人都是一怔。

　　同伴全去城里抢金劫色，留这些人守着城门，心中早已郁郁难平，天上终于也掉下银子来，顿时惊喜，正想一口应下，可一看这少爷打扮的人，身后却拖了十来号乞丐，不禁警觉：“这是gān什么的？”

　　叶凝海回头看看，凑近几人，伸手按上重剑：“诸位只看这个。”

　　重剑是块招牌，他脸色差了点，却还不至于洛道时那般颓弱，四人脱口而出：“阁下是藏剑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