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消失的一个月里
她脸色好了些,“让我帮你抹药吧。”我说。她没再拒绝。
“陆隽,你现在还在画画吗?”
她点头,“我想考美院,不过文化成绩不怎么样。”
我想这也情有可原,人的天赋太过突出,上帝剥夺点其余的东西,实在不为过。不过听说文化成绩不够,也上不了上学校,这和我们普通学生是一样的,不过陆隽还是有希望被破格录取吧。
她突然说,“原来我这个床位是不是住了人?”
我点头。
“和你认识?”陆隽问。
我再点头,一面给她上药,说,“我们是初中同学。她现在搬回原来的宿舍了。”
“你昨晚住她那儿?”她的脸贴着枕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她有点儿不习惯,我以后就回来睡了。”我说。
……
和沄洇一块儿吃了完午饭,我们沿着荷花池一路往教室走。
她问我陆隽的伤怎么样,我说有点严重。
沄洇说,“以前我也被蜜蜂蛰过。痛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说起来我还有些内疚,陆隽的背要是留了疤……
“大夫说她过敏,一时半会好不了。”我有些郁郁。
沄洇伸手按了下我的眼眶子,我哎呦一声,她说,“都青了,你昨晚没睡好,是在想着这件事吧?”
我也没点头,也没摇头。和沄洇坐在秋千上。
“陆隽,”不知为什么,我不想把陆隽是个孤儿的事情说出来,哪怕是沄洇,也不想说,“她父母不管她。”
“我知道她。”出乎意料的,沄洇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说,“你说梦话的时候念过这个名字;还有你房里的画,背面角上写着陆隽的名字。你们早就认识吧?”
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把头靠在沄洇的肩上,说,“原来你早就知道啊,不过那都是我爸妈离婚前的事情了。”
沄洇侧着脸,蓬松细软的短发蹭着我的额头,“你一直都记得她。”她用的是陈述句。
“她还认得你吗?”沄洇问我。
我点头,沄洇慢吞吞地说,“那就好。”
我扯了扯她的手指,“你昨天睡得可香了,以后我就不同你睡了。”
她盯着我好一会儿,点点头。
下午上体育课,老师请假,我们自由活动,又是无聊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打算给沄洇发短信。一想她这时候还在上课,于是一个人像只幽魂似的在教室外的过道上飘来飘去。
突然脑袋被一只纸团砸中,我抬头一看,是从我们隔壁班后门扔出来的。是昏头了吧,我被砸了还不怒,摊开纸团一看——“我们练素描,你给我当模特。”
我于是拿出手机对着脸左看右看,自我感觉噌地上去了。那教室里一下闹哄哄的,接着学生作鸟兽散。
陆隽倚着门框,一副不羁的模样。
“你怎么砸我头?”我捏着手里的纸团。
她掀唇一笑,“谁叫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
我哼了声,她又说,“你手机给我下。”
我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带了?”
“你刚不拿着手机臭美来着?”
我有点儿脸热,口气不佳道,“眼花了吧,没有。”
陆隽眯着眼,“真的没有?”
我摇头。
她一把将我围在墙角,手伸进我上衣口袋,轻巧地取出手机,按进去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号。”
“没事我就先走了啊。”夺回手机,我举步要走,陆隽提住我的后领,“不是说了么,当我的模特。”
……
我们爬到了楼顶上,平时通往这儿的铁门是关着的。
楼顶上有一间独立的合唱室,一台钢琴,里面传出一阵阵的歌唱声,像波浪一样,顺着楼顶的风,刮过我们的身体和沉睡在身体里的渴望和歌声一起远行的念头。
阳台上很空旷,有个铁架子。陆隽坐在那上面,一条腿弯着,一条腿在空中摆动着,好像随时要被风刮走。
她自己就是个极好的模特。如果她为自己做一幅自画像,那会是怎么样?会像梵高那样沉浸在无尽的孤独和痛苦、怀疑中?还是像伦勃朗朝阳初升时的自信、蓬勃?我发现自己更相信前者。
陆隽朝我抬了抬下巴,让我侧对着她,双手撑在阳台护栏上,上半身向前倾斜。
我恐高的病症已经在几年前那次水塔冒险时被神奇地克服了,但并不妨碍我肾上腺激素的升高。兴奋而刺激,脖子不觉伸出,脸朝向了这个城市的高空。风把我额前的刘海吹得上下翻飞。
陆隽就在我身旁,我听见了铅笔在纸上摩擦时那种石墨质感的声音,好像缩小无数倍的,老式照相机咔嚓声的拼接连续。
她画画的时候特别安静,就和她小时候一样,手、眼、心都奉献给了她的缪斯,让那时的我产生出一种被冷落的感觉。饶是如此,我可以蹲在一旁,一看就是一整天。那时候,她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魔力。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侧脸的轮廓上逡巡,她的目光像空气一样包裹着我;是的,有些不可思议,她的缪斯变成了我,我第一次从旁观者变成了她世界的中心。那种强烈的冲击力顿时全部施加在了我的身体和精神上。这奇妙的瞬间,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表现欲,又显得出其的羞涩、胆怯、自卑。甚至连我的呼吸,也变得战战兢兢、不能自主,我按在护栏上的手指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全身被风吹得有些僵硬,头也隐隐作痛。“好了。”她说。
我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想去看我的画像,她却早早地收进了包里,不让我看。
“是不是画得很丑?”我不满地说。
她撑着下巴打量着我,好似我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说,“我是唯美主义……写实派。”
我气呼呼地瞪她一眼,伸手去抢她的包,“那你去找美女好了,把画还给我!”
她一把捉住我的手,笑嘻嘻道,“别生气嘛,等你生日,我画一幅大开的油画送你。”
“鬼才稀罕你的破画呢!”我哼了声,转念一想道,“好歹我帮你完成了作业,你要怎么感谢我?”
陆隽带我去小卖部,请我吃雪糕。
我想起差不多快下课的沄洇,打算带一支给她。
“你这馋猫,担心拉肚子!”陆隽说,我已经接连吃了三支,每一口都恶狠狠的。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寻找着沄洇爱吃的那种,似乎卖完了。我又问店员还有没有那种三明治雪糕,她说还得等下一批货到,十几分钟。
我们两节体育课连着上,下节课我还有空,我一想,干脆再等会儿。
“我们没课了,你回去吧,待会儿我带给你。”陆隽说。
“不用,你先走吧,我带给同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