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泳的鲸鱼
「嗨,『鲸鱼小姐』还记得我吗?在东大跟你说过话的,我叫刘渊吉。」
轰炸星星的男孩爬上我身后的土墙。不住地在一旁晃头晃脑,像是好奇些什么似的。
「我觉得……」他捡了块石头在地面画着。「如果你是鱼,应该不会是鲸鱼。」
「你是鲨鱼。有杀伤力的那种。」
「随便。」我说。
事实上,我并不反对他的说法。甚至,就某方面来说,我挺喜欢自己变得噬血。
「你追逐fiber、我守候榆臻。显然她们爱情里最重要位子已经有人占据了!但都不是你跟我。」他蹲下身,眼神诡异的看着我说:「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你对fiber的执着?难道女同性恋感情的都是这样死心踏地?」
「等哪天你开窍成了男同性恋时,我便告诉你答案。」
「不用等到那天。」刘渊吉大笑数声后站直身子。「看你现在模样,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也许是错觉,我竟感觉到他笑声里大有同情之意。
一个火花在黑暗高空迸裂,放射状线丝缓逝地面。残馀白色烟尘拖着美丽抛物线。
「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不是男生。」他说。仰视瞬间难掩落寞。
「不过……就算当个女生榆臻也不一定会喜欢我。」
火光照亮男孩左脸,而右脸在叹息着。
对他三番两次不请自来的打扰稍微释怀。毕竟,也是个为攀爬险峰而煎熬的家伙。
爱情残忍又粗暴的对我们进行黥刑。盼不到开始便注定失败的纹身。
表上指针指着清晨三点一刻。我吃力移动早已麻痹的脚,不太灵活的站起来。
顺着刘渊吉视线搜寻去,很快就在一片斜坡草地上发现你跟宋榆臻的影子。
你和他背靠背、颊贴颊、右手被宋榆臻紧紧握着。
「何不让一切就在今夜告终!」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像是崩解前必经历的临界点。
迈步朝你们走去。<p>「我想回高雄了!」我向着你说。你们双双抬起头。
「现在?」你问。瘦弱的肩依然被宋榆臻搂在怀里。
「是的,就是现在。但是……」我望见你眼中浮现对我一丝关怀,竟心痛到痉孪。
你从草地上站起来,头发被风吹成了吉普赛。
「你们聊,我回避一下。 」宋榆臻边帮你拨理头发边说。看都不看我一眼。
「请你留下。」我说。「我只是有些话想说,没什么好回避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说。手指仍然在你发丝间游走。
「17岁第一次见到你,在礼堂前的那个下午。我就跟自己说『江学仪,我们爱上了这个人了。』」我困难的咽了咽喉咙。「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谈一场注定失败的恋爱。这一点我很清楚。在中正大学的吉他比赛知道你有男朋友之后,更是确定你……」
「确定我不会喜欢女生,不是女同性恋,是吗?」你接着说。
「是,当时我是真的这样以为的。以为这份单恋已随着林嘉渊的出现而话下句点。」你神情有一点错愕。我吸了口冷空气接着说。「这次来台中,本不抱任何能遇上你的机会的。」
「 我真的以为我调适好了,以为可以面对你像关心一个朋友一样。看着你被男朋友呵护照顾而不觉得悲伤。没想到你接受的……是另一个女孩子的感情。fiber……你知道吗?我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爱女生……我一定要是那个…幸福的女生……为你开心而笑…为你悲伤垂?…对不起……我…只是单纯的想与你为伴……祇是这样而我发现我还是办不到……我真的……对不起…… 。」
我气恼着自己无能为力的对着你掏空自己,咬着牙,斗大?珠硬是不争气的落下。
「别说对不起。」你说。眼睛有点红,有点忧郁。
李湘云与刘渊吉不知何时也站在你身后。
「刚才那眉心的吻……」我抬头迎向宋榆臻「是我主动的请你不要怪fiber。我喜欢她,但她选择你是不曾犹豫的。」我将车钥匙交给她。
她没凝语不发,眼神交会难掩胜利者的笑意。
「圣诞快乐。吵了你们一晚上,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难忘的圣诞节。」
我说完转身便走。
「 喂。」刘渊吉随后骑着车追上来。「 我载你去火超车站吧。」
我急行若奔,他索性骑车绕着我画圈。
直到巡逻警察,以为他是纠缠我的大肚山之狼把他拦下来盘问后,我才撘警察『便车』在清晨薄曦中到达火车站。
你疲倦的靠在墙边,一双大眼睛瞅着我。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缓缓递给我一张火车票,跟热的烫手的咖啡。
「最早班的自强号」你说。
「在车上好好休息吧。还有,票根不要乱丢喔。」
你说完便走入灰蒙蒙晨光里,不曾回眸。
在火车上短寐,让思绪稍作沉淀。
车窗外的不住移动景物却依然令我感到晕眩。
我侧身拉上窗帘,口袋里的票根滑落地面。
俯身拾起,记起你曾特地叮咛『票根不要乱丢』这样一件事。
拿在手中端详,果然发现票根反面写着字。<p>
来。太。迟。
------是我没能说出口的最后三个字。
Fiber
南下急奔的列车将遗憾远远抛掷在窗外。
南台湾晨光,像是晒了一整天的冬被。
温暖柔软包裹我潮湿的心情,微润的眼睛。我将脸颊熨在车窗上。在阳光里,辗压。曝晒。
抚摸那张绿色票根,车掌验票时,『迟』字旁边被凿了个洞。
一个无辜又理所当然的洞。
反正,也不是所有结果,都非要有理由。
就像,我静默的让铁路收票员收去那张,有你字迹的票根一样。
这样也好。既然非得接受结果,又何必要有理由?
走在西子湾边的校园,我澹然微笑。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不断拉扯的深渊,重重摔落,总算,也是个底。
1996圣诞节。我失恋,到底。没有理由。
我想。时间总是用来疗伤。伤口结痂后,会变成独一无二的勋章。
人一生中,很难不在心里留下几个勋章来见证生命。
结束学期期末考后返家过年。整个寒假除了帮阿公贴春联之外,几乎都懒在房间与漫画厮磨。除了偶而被念台大的弟弟批评为『最笨最懒最无生存能力的文学院女巫』外,大致上还算怡然。
直到某天,雅芳背着旅行袋直奔我房门外,半威胁半利诱的拐骗我陪她参加『成大文学营』举办的南横健行。去旅行也许能告别成堆糕饼与七亲八戚的聒噪,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
于是,在弟弟怨毒眼神下,我拎着父亲为这次健行专程买给我的单眼相机与背包。展开南横之旅。
自宝来到关山哑口走四天,一行十八人。
十二男五女。加上我这不速之客男女刚好一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