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泳的鲸鱼
该庆幸肠胃的空虚吗?
饥饿拖曳着清醒的脑袋,越是饥饿越是清醒。
关系式是微妙的平方正比。
一个陌生城市里留连的影子朝我靠近,清晰的叫喊伴随北风扑了我一脸。
「江小姐,快递请您签收。」
你一身黑的站在那里。捧着一匹厚重的窗帘布出现在我眼前。
「你要的窗帘。」你说。
面汤的热气蒸熏着我的脸,张开我毛细孔与神经的知觉。
对桌而坐。我的早餐,你的晚餐。
白色桌面放置你横越南横带来的深蓝色格纹窗帘。
「一直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的……」你放下机车钥匙,反手抽了张餐巾纸递给我。
「骑了多久?」我试图揣想你一路上的疲累。
「忘了。」
「忘了?」我从腾腾雾气中抬头望着你。
见你手中多了两颗蓝白相间的药丸,正低头找着背包里的水。
「只要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该离开就好,不是吗?」你含着药丸,配着矿泉水一口咽下。
采着记忆的落叶,拼贴可见你当年的虚弱与孤傲逃离的我。
无论是幸与不幸,皆已无力回溯。
离开面馆,我领着你走在海边堤防上,一前一后。
台东的夜海含着一望无际的黑,微弱灯光里映照流稣般的白浪。
你仰躺在防波石上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闇黑中对岸的岛影。
「凤眼糕。」突然间你倒着望向海面,指着黑白相间的浪涛这么说。
我回头看你,狂笑不已。
你一直有颗不受时间影响而消失的童心。
「要去绿岛吗?」
你在我笑声中渗进这句问话。
姜太公挑着眉,一贯的无谓,却同样诱人。
「我去过绿岛了。」
残存着一点骄傲,我这么回答。
夜晚,你决定睡垫被内侧,说是靠着书柜会有安全感。
我让出惯睡的位置,让你好好休憩。
很快传来你熟睡的鼻息声,就着桌灯,你剪影在我墙上的侧面看起来好安详。
第二次看见你睡着的脸庞。少了手腕上的点滴,也少了蹙眉表情。
我侧过身,沿着影子在墙上画线。
从你的眉心到颈间,从嘴角到睫毛。
突然间,你翻了身,原本抓着棉被的手,顺势松开滑落平置在枕边。
想是一路疲累,你的沉睡对应了我的清醒。
我摸索出浅蓝色指甲油,小心翼翼涂着你的小指。
那是东台湾的湛蓝,是我窗外的天色。
『分一点悠闲的蓝天给你吧,My little girl…』我一边对着小指轻吹气,一边想。
清晨六点,窗外的麻雀准时报时。你已经梳洗完毕,正蜷在一旁整理行李。
我知道,你要离开了。
你翻了翻我书柜里的书之后,蹑手蹑脚走向还躺在床上的我。
见我仍仰躺假寐,你弯下腰,轻轻的说:
「我走了,八点三十的飞机,你继续睡。」
听着窸窣脚步声移动,床边、窗旁、门内、门外,下楼。
铁门金属声响在凌晨六点显得分外清晰。
细数呼吸,不想睁眼却了无睡意的清晨。
辗转反侧,精神耗弱导致口干舌燥,挣扎起身,喝水。
水杯旁占据一不明物体,过滤式咖啡壶,墨绿色塑胶表面反光我的错愕。
白色纸片姿态倨傲的黏贴在壶口,说:
「It’s not for you , it’s for me.」
什么意思?!
我抓起外套直奔出门。
像奔驰在冥漠中追寻过桥前最后一丝记忆。
……
「我不懂你的意思。」
八点整,台东丰年机场,我将蛋饼与纸片同时递到你面前。
「没什么特别的。」你默默接过早餐,而纸条依然留在我手中。
你淡淡笑着,低着眼,长长睫毛维持欲言又止的姿势。
蛋饼被你捧在窗前,热气幻化成雾,爬上了你倚着的那面玻璃。
朦胧地让人看不见你眼底稍纵即逝的真切。
你伸出手,清楚在玻璃上画下一个惊叹号。
「只不过是,希望下次能喝杯热咖啡再离开。」你说。
他们惊讶地说出你面对玻璃时不经意渗出的恐惧眼神
说你开始用塑胶盘子
那玻璃碎落刻划的夜里的冷静的疯狂
然而我多希望跟你易地而处,替你疼
这样也许你会懂我是如何的身处于不安。
长长的不安,让我只能拍落你眼底的冷漠
爱恨相连相系。纠结岂只岁月,或者生世
我是爱着的,而你也是。
我听见你为了贪图的灵魂交沟
而必须隐藏在陌生身影的协定中,那代表妥协的微弱声音
你恨着妥协。
我则是恨着那让你一再一再妥协的原因。
太清楚你背负的性格终将出走,出走前,必定为此愤恨一吼。
于是你开始顶着孤寂背影再次独身上路了。
走出同等于泄漏隐匿位置。
早已经准备好,要捡拾你搜寻你。
我是懂你的,一向如此。
21幅在你藏匿游走之际已然备好多时
总是没人明白,总是不被理解的孤寂者
在此,让我为你填上全然的理解。
这次保证不会痛,好吗?
我会就此停笔的,一如上次。
生命未告终,我会写在心底。
“只不过是,希望下次能喝杯热咖啡再离开。”你说
……
一直到你走近登机口,我都还再思索这句话的含意。
(十五)
谁说,清晨大雾,散去必是艳阳天?
谁说?
谁来证明予我?
第一次到绿岛,是高中毕业那年。
当时,绿岛机场还没盖好,观光人潮也还没淹没这块绿色小岛。
乘坐的是那种包括架史只有十一人座的小飞机,螺旋桨就在窗外惊恐呼啸。
时二月天的险峻乱流教第一次乘坐小飞机的我心惊胆颤,回头望向一干原住民有说有笑,好似云霄飞车般的飞行法对他们而言不过只是稀松平常的摇篮曲。
最后忍不住大声问向驾驶员,这样非会不会有危险?
而他只回我一个诡异的笑。记意深刻。
当时,也是这样晴朗的中午,也是独自一人。
而现在,二十四人座飞机将我稳稳搭载到绿岛。
下了飞机,租了一辆机车,望着蓝天碧海,我对自己说:{开始找人吧!}
下午两点,环岛两周候,终于在龟湾鼻的凉亭找到躺在石椅上午寐的你。
我悄声靠近,蹲在你身旁半公尺位置静静看你,我想,我已经爱上看你的睡颜。
也许是空气中隐隐的压力,也许是某一声浪涛拍案,你醒了过来。
{嗨。}我笑着打招呼
从你微怔的眼,我看出你的意外,也看出你的不意外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