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
这段时间她的暴躁当然不是出于她对时夏的爱的怀疑,时夏当然爱她,归子佩可以从她的眼神、动作、甚至每一个毛孔的翕张中感受到,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惶恐,十三年的分离横亘在她们中间,一头是少年时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的时光,另一头是现在被工作牵扯着的无可奈何,她甚至无法对时夏摆出指责的姿态,因为十三年来她都是自己这么走过的,某种意义上,归子佩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意外,而她现在惶恐的是,她不想让这个意外成为坏的那一种,她不想让时夏怀疑,和她复合这件事,是否值得。
“滋——”手机突然震起来,归子佩回过神,看见屏幕上亮着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居然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接起了电话。
“阿夏!”她兴奋地叫出声,“你没事了吗?”
电话那头很吵,时夏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你最近忙吗?”
归子佩突然感觉到一阵委屈,这几天她闲到几乎发霉,时夏到底是有多不关注她,才会问这个,她撇了撇嘴,说:“完全不忙。”
“那能不能给自己一个星期的假期呢?”
“什么意思?”归子佩为自己的某种猜测兴奋起来,“阿夏你不要吓我!”
时夏几乎要笑出声来,那边越来越吵,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了:“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威尼斯?”
“愿意!我当然愿意!”归子佩从椅子上蹦起来,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遥远的呼啸声,时夏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她声音很轻,却又坚定得仿佛在说一个承诺:“那我现在去找你。”
—“老板娘来了!”
—“!!”
—“我们有救了?!”
—“给老板娘跪下!”
—“什么情况?!!!!!”
—“郑郑你怎么了?不要丧,high起来啊~”
—“和颜悦色的老板~”
—“轻松愉快的工作环境~”
—“正在向我们走来~”
—“呃……老板娘又走了……”
—“??”
—“还带着老板一起跑了……”
—“!!”
—“老子不干了!这事儿谁爱干谁干!”
—“郑郑!快从天台下来!”
直到飞机起飞,归子佩的脑袋还是恍惚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个月,时夏到底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偷偷安排好了所有事情,而她们居然真的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就这么开始了旅途。时夏已经闭上眼睛在休息,这大半月她一定累坏了,归子佩看着她眼睛底下的黑眼圈,特别心疼,她伸出手去把盖在时夏身上的毯子掖了掖,没想到这点动静却让她睁开了眼睛。
“你继续睡。”归子佩为吵醒她感到抱歉,她立刻收回了手。
没想到时夏却把她的手拉住了,笑着摇了摇头说:“等会儿,我现在不太想睡。”
归子佩乖乖地让她握着手,飞机偶有颠簸,但也无损气氛的安宁,两人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于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归子佩却笑出声来,软软地说:“你干什么挠我手心呀?”
时夏没有为自己难得的幼稚辩解,反而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喏,给你挠回来。”
“我才不要。”
二人笑闹了一阵,手却一直没有放开,归子佩看着时夏,问她:“你之前一点风都没透,万一我挪不出时间呢,那工夫不都白费了?”
“我看你一天天的可闲了,不可能没时间啊。”
“哪有,我好歹还管着一个公司好吧?”归子佩表示抗议。
“好好好。”时夏本来也只是调笑一句,当然不会认真和她争辩。
归子佩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之前的疑惑:“所以如果我没时间怎么办?”
时夏耸了耸肩,并不在意的模样:“那就在家里陪你咯,不管是在威尼斯还是在家,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啊,工夫浪费就浪费了啊,反正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浪费也不奢侈。”
她一句话讲完,只当是寻常一般又玩起了归子佩的手指头,见归子佩许久都没有动静,才抬头望她一眼,没想到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看我?”时夏吓了一跳,“好像看见骨头的小狗。”
归子佩不想去和她讨论关于比喻的正确用法,越过头等舱无比宽的隔断腻在了她身上,粘粘乎乎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啊?”
“还好还好。”时夏很虚伪地谦虚了一下,“还是有那么点进步的空间的。”
“那为什么是威尼斯?”归子佩明知故问。
“你肯定知道。”
“你说嘛,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
高二那年的夏天特别热,归子佩去时夏家找她玩,两个人在房间里把空调打得很低,裹着被子看电视。调台的时候,一个旅游宣传片一闪而过,归子佩看了看时夏,又向她身边凑了凑,问:“阿夏,你最想去哪个城市啊?”
时夏察觉到归子佩的动作,还以为她觉得冷了,干脆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她皱了皱眉头:“国内吗?”
归子佩为皮肉相贴的触感而脸红,小声说:“不是,就,全世界你最想去哪个城市?”
“啧,不知道诶,我感觉哪里都一样。”时夏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转而问归子佩,“你呢?”
“我?威尼斯吧。”
“诶?为什么?”时夏总觉得归子佩会给出一个更特别的答案,没想到会是一个旅游胜地。
“唔,”归子佩从时夏怀里略微直起身来,神色很认真地说,“阿夏你有没有听说过叹息桥?”
“我站在威尼斯的叹息桥头,一边是宫殿,一边是监狱?”时夏念出拜伦的诗,“据说那是囚犯们的必经之路,他们因为失去自由都会发出叹息声,这又怎么了?”
“还有其他的说法。”归子佩将另一个故事缓缓道来,死囚拖着镣铐走过叹息桥,却发现自己的妻子正乘着贡多拉和别的男人在桥下拥吻,他绝望地怒吼,却不可能被女人听见。
时夏听完她的话,摸了摸脸,干巴巴地说:“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后来这个故事却完全变了,只说是如果情侣在叹息桥下亲吻,那么就能获得永恒的爱情。”
“啊……所以这不是很荒谬吗?你为什么会想去这样的地方?”时夏更加不解。
归子佩为她的不开窍拍了她一下:“你不觉得很动人吗?爱情、背叛和死亡,美好神话下面掩藏的是残忍的事实,整个城市都好像成了一个剧场,悲欢离合都是戏剧,连荒谬也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