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一个趔趄,手指被扯过去,许琛暮像是孩童一样扯着她的手指扳来扳去,眸间的光亮如明日,发丝在耳边乱乱地别着,平日里并不算是不修边幅的许琛暮现在毛茸茸的自带着活泼的天真的神气,记得一些,忘了一些,没有选择性地记忆着,包裹着巨大的包容的爱。
好歹……好歹得完成自己的允诺的吧,好歹,好歹要等她把一切都记起来,这样她做出的决定才是完完整整的尊重对方的决定啊……
莫名的,给自己找了个由头重归最初的状态,温柔地漾着笑看她摆弄自己的手指,在手心划着乱七八糟的无意义的字,莞尔一笑,胳膊陡然传来一股拉力。
许琛暮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刹那之后,寻了她的唇,呼吸此起彼伏递来辗转而去,心口有什么东西绷断了一根弦,眉目之间看见对方额际的伤疤交错在不易令人察觉的地方显出黯淡的颜色。
“你把所有事情想起来之前,不要碰我。”
推开许琛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凉凉的发出来,像是宣告什么。
“我只是想安慰你。”许琛暮盘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没想干什么,我是受啊……”
这话还是逗笑了她,陆琼揉揉鬓角,“努力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吧,我怕在那之前,我忍不住自私地一直留着你,这是不公平的。”
“意思就是如果我刚才真的做了什么,你就忍不住把我留下一辈子吗?”许琛暮成功地抓住了重点,“我们不是柏拉图啊……”
“又胡说八道。”
半年,她知道自己没有再这样触碰过许琛暮,除了这一周急转直下的剧情,在那之前,连亲吻都没有了,身体是干枯的荒原,烈火烧起来,她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她必须要把所有事情摆在天平上称一称份量,好衡量自己未来还能不能一直自私地留在许琛暮身边。她得理智下来。
必须如此。
“我把所有事情,都讲给你听。”
第58章 星期三:恨不恨
你是一个异类。
所有人在暗处发出这样的议论。
你不爱说话。
不爱和同学一起玩。
喜欢看别人看不懂的书。
不爱笑。
你从外地来的,是从很远的小村子里来,沾着我们都看不见的细菌。
你妈妈离过婚,你是一个野孩子。
你后爸爸那么丑,你那么好看,你妈妈改嫁的。
你后爸爸很有钱,你妈妈一定是看上人家的钱的。
听说你以前的爸爸是农民工。
你说话口音和我们不一样。
会说普通话很了不起么。
年纪小小就这么装。
像是每个人一言一语汇聚成了瀑布,把岩石刷得沟沟壑壑满是疮疤。
至今,陆琼都不能够用文学的语言去描绘当时的情境,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群小孩子带着原罪一样的优越感居高临下。
但是她发觉好像许多许多的班级里都有她这样的一个人,沉默寡言,被人欺负。
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她坐着低头小口抿着白开水,顺着咽喉下去感觉仿佛还是昨日一样针刺一样的疼痛,一提起这件事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铅灰色的孤独和恐惧,后背还是会冒出冷汗来,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看就只好看自己的手指。
双腿并拢坐得端庄的许琛暮抿着唇一脸凝重地端详着她。
陆琼从初中开始叙述,她从家乡转学到那所学校。
带着黑白照片的无力感,旧时光的镜头仓皇着摇摆到陆琼的记忆里,许琛暮凝视着她,这时候的陆琼侧影斑驳,像是不存在似的,眼神有些恍惚,发丝每一缕都清晰浮现,她像是看见了才踏进青春期的陆琼的样子,还是长发和白裙子,脸圆一些,比起现在没有这样瘦削。
眸子里带着整整一条星河,潜藏着的光辉被深埋了。
她坚信一个人的性格是幼时就会塑造起来的。
原本也就是如此。
陆琼顿了顿,没有继续叙述,似乎在酝酿情绪,但也似乎在淹没情绪。
许琛暮被这样的情绪一并缠绕起来,像是自己穿梭时光走在日光燎烈的街头,和陆琼并排走着,陆琼穿着校服裤子,裤脚挽起来,露出纤细白净的脚踝,发丝跃动着,闪耀着金色的光。
陆琼抬起头来,直视着燎烈的日光,短暂失明。
她对着一棵银杏树站定,对这棵树招了招手,沉默地站在树的面前,很久之后,从背后被划破的书包里拿出一本诗集来。
坐在树影中摊开书,微微垂下头去。整个树影是她的领地,她在荫凉暗处读诗,读晦涩的句子,从贪恋柔美的海浪,到金色落日的裙摆。
那些字一个都没有读进去。
“我最好看的本子,那个是我叔叔从市里带过来的,这个小城没有卖的,就我一个有,你还想抵赖?”女生把陆琼的本子摔在她脸上,插起腰来翻翻第一页,“看,陆琼,写了陆琼两个字,真是给你脸啊,这是你的么你就乱写。”
陆琼那时没有说话,那时候她已经习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看见这个本子想起父亲来,她称继父是父亲,因为他待她像是亲生的一样,他有很多钱,是民营企业家,一心觉着陆琼要成有文化有涵养的女孩子,这样家里什么都不缺,陆琼在市里看见了这个本子,驻足看了几眼,于是就买了一摞给她。
书本纸笔,她从来都是最富裕的。她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微微弯着唇角笑,无心一笑,只是心里想起父亲对她寄予厚望的笑容来,她写作业时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经过,那样粗犷的男人踮起脚尖的模样有些滑稽,可心里还是欢喜的。
一抬眼,她记起来自己现在正在接受群众愤怒的指责。
“就知道你们农村来的手脚不干净,你怎么那么没脸没皮还笑?我要告诉老师去!”
女生拍着桌子十分愤怒,把本子从她身上劈手夺过,推了她一把,转而和她身后轰轰烈烈的讨伐大军一起去办公室了。
明明是初中生了。
陆琼目视着她们的背影十分困惑,揉揉眉心,觉得很是屈辱。
只是觉得而已,她什么也没说。
从前,在课桌里掏出毛毛虫来,鞋子里掏出针来,还有自己的手绢里有别人干了的鼻涕。
似乎习以为常,她默然坐回去,刚巧又是班主任的课。
他面目严肃地拍着黑板说:“我原以为我们有些学习很好的同学人品也是很好的,没想到品学还是不能兼优,我们学校的好风气,好作风,都被外来的空气玷污了,我们有的同学的本子丢了,虽然是一件小事——”
“老师,本子很贵。”女生在下面补充。
“啊是,这虽然是一个本子,但是它也是同学们很珍视的东西,”老师若有若无地盯着陆琼,“但是它不见了,消失了,这就是作风问题,我们同学之间相处很好,友谊也很深厚,有的同学呢,她不合群,作风怪异,我们的同学的热情呢也没有办法发挥,也不了解,带走了这个本子的同学,就是嫉妒,孤僻,不合群,这是作风不对的事情,今天在这里发出严厉的批评,大家也都知道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