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这日碰巧是腊八,别院里小厨房熬了腊八粥,又拼拼凑凑做出四咸四甜八样小菜,再依着南北的习惯做了四荤四素八款点心,单送到睿亲王的院子里。周牧白看到了,想着灾荒年间能做出这几样菜着实不容易,便将沈佑棠、沈岚以及睿王府的几个幕僚都请了来,围着几张桌榻一道享用。
巡查的事情告一段落,该捉的捉该拿的拿,剩下的就可交由吏部主理了。
周牧白用了粥膳,修长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曼声问道:“允州诸事皆了,孤王欲在三日后启程回京,诸位看可使得?”
此行以睿亲王为尊,她既开口,众人自都附和,且允州离京城不远不近,但山路多崎岖,总有二十来日的路程,三日后启程,若能走得勤快些,堪堪赶上与家人团聚守岁,一众幕僚岂有不愿的。
沈佑棠拱手道:“既如此,微臣明日便往衙署将手中事情交托清楚了罢。”
周牧白嗯了一声,眼睛却望着壁上一副字画,那是一副九九消寒图,裱以纸绫,图上统共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每个字皆是九道笔画,从冬至日起,每天一笔,共九九八十一天,书写完整时,春风便吹绿江南案了。
字是不错,但也并非多出色的名家手笔,她看得专注,不过是因为想起了沈纤荨,想起她笔下的八十一朵红梅花,想起她倚在窗边画着梅花时,如美玉般娴静温柔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纤荨:今天回娘家我妈喊我进屋说了老半天,催我给你生猴子。好烦啊!
牧白:诶哟太好了!我今晚的机票赶回来,老婆咱们明天生猴子吧!
纤荨:(╯‵□′)╯︵┻━┻
时潇砸来地雷一枚。
谢谢你,收到了。很开心。明天还会写写写。
第134章 半枚虎符
次日一早, 沈佑棠便往允州衙署去了, 才过了小半日, 又匆匆回来, 随行还带来了一个熟人,赤翼军中的怀化中郎将, 陈旭。
陈旭满身满脸的尘灰,赶得急, 一脸的胡子拉碴。
两人回到别院睿亲王下榻处, 陈旭走到房门前, 抬手要叩门,忽又站住, 掸了掸袍子上的灰, 才敲开门走了进去。
冬日的太阳不怎么耀眼,日光从花厅半掩着的门缝里钻进来,目之所及是细小微末的尘埃, 在一缕缕的光斑中浮浮沉沉,像世上漂泊不定的众生。
周牧白接过陈旭呈上来的一封书信展开细看, 信中笔迹潦草, 略有些凌乱。她展着信, 一目十行,看着看着,一张俊俏的脸上慢慢现出怒色。
三个月前睿亲王一行刚到允州的时候,陈旭就曾奉卫将军之命送来一封手书,手书中言道卫国公病情愈重, 卫瑾鹏想回卫郡侍奉双亲于榻前,并请睿亲王代为向朝廷转圜。
彼时睿亲王虽沉默良久,却并不会如今日这般锁着双眉铁青了脸色。陈旭悄悄觑了一眼,只见睿亲王将那薄薄的几章纸笺捏在手里,已握紧了拳头。
周牧白咬牙压着怒气,沉声道:“卫将军可曾告知你信中写了些什么?”
陈旭道:“不曾。只说要快马加鞭,务必亲手将书信交托到殿下手中。卫将军将书信交给末将时,还给了末将一只木匣子,说等殿下您看了书信,再将盒子一并交给您。”他说着解下随身包袱,在两身衣服中间取出一只木匣子,匣子上还褡了锁扣,并没有开锁的钥匙。
周牧白盯着木盒看了足有半刻钟,才沉着脸接了过来,冰冷着声线道:“你去吧。”
她待下属一向亲厚,与赤翼军诸将更是生死与共的交情,今日这般冷言冷语,直冻得陈旭不明所以。他抬头看看睿亲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副典军,终是什么都没问,磕了个头,退出门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房门掩了起来,周牧白站在房中抿着唇气得脸色发青。沈佑棠跟在她身旁已有十余年,从未见她这般模样,待要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拧着眉想了一回,方缓着声问:“可是卫将军要拼死上书?”
周牧白深吸了一口气,寒着脸往门扉处扫了个眼色。沈佑棠会意,一声不吭的出去,叫来两个王府亲卫守在门外,再转身进来,将花厅的房门关了个严实。
花厅里铺着芙蓉金线毯,毯子上摆了一张花梨木的四方桌,周牧白负手站在桌旁,双眉紧锁着,怒火已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惋惜的戚色。
沈佑棠拢着双手等了片刻,听到睿亲王的声音徐缓而低沉:“卫将军擅离职守,独自离开铳州,想是往卫郡去了。”
沈佑棠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卫将军是想请殿下为他在朝里求情?上回他让陈旭送信来,殿下已亲自写了手书差人送回京里,陛下至今没给回应,只怕圣心难测。您与卫将军私信往来,虽不是明定的罪状,可朝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怕也是不好。这回……这回……”
他没说下去,心里也知道睿亲王必定难决,暨郡两年,睿王府众人与赤翼军诸将早已是碧血丹心的情谊,甚至有几回,若不是赤翼军中将士的拼死相救,他沈佑棠早已命丧西陲。睿亲王待人以诚,这一回,定也不愿袖手旁观。
他兀自想得出神,周牧白踱了两步,在花梨木桌旁坐下,指着桌上的木匣子,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你可知卫将军派人送了什么来。”
那木匣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方方正正的刻着几道简单的纹路,丝毫没有花哨,沈佑棠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卫将军此刻派人送来的,自是与那封书信有关。沈佑棠拢着眉,回想起方才睿亲王与他说的话,忽而想到一个可能。
他盯着木匣子,慢慢变了脸色,还强自镇定道:“殿下,这不会是……是……将帅虎符吧?”
门窗分明都已经关严实了,冷风却不知从何处灌了进来,沁在心上,泼得人心凉。沈佑棠脸上青白交错,他隐隐明白,事情恐怕比他所想的,还更严重。
绕过四扇山水屏风,周牧白独自走进里间,不一会便寻出一柄匕首,插在木匣子锁扣旁,几下撬开,半枚刻满金色铭文的铜制虎符正嵌在匣中。
“卫将军交托这帅印,是想求孤王亲自赶往暨郡,统领西陲门户二十万大军。”
“殿下!”沈佑棠低叫一声,跪了下来。这般冷的天,他额上已渗了汗,“您与卫将军私信往来,朝中早有非议,若是此时再持着帅印虎符赶赴暨郡统领三军,莫说朝中人心议论,便是陛下也会疑心于你。”
“朝堂非议,陛下圣心,孤王难道不知吗。”周牧白冷着声音道:“只是暨郡乃瑞国西境门户,卫瑾鹏擅自挂印离去,时日久了必定会被诸将士发觉。军心不稳还是小,若荼族大军卷土重来,我瑞国将何以抵敌?”
沈佑棠楞了一下,周牧白冷笑道:“卫国公膝下二子一女,长子未到成年已夭折,长女嫁给皇长兄做了太子妃,去岁在宫中不幸哲人其萎。卫瑾鹏感念老父膝下凄凉,要赶回卫郡承绕病榻,可他这一走,置国之门户于何境?他是顾全了仁孝,偏偏舍弃了忠义,孤王若只为明哲保身,不敢往铳州暨郡担当重任,则又与他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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