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那时的他满怀抱负,可现实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他虽被称为“天子”,却没有任何天子的权利。
他算是彻底明白“孤家寡人”这四个字盛满了多少君王的怅然和寂寞。
“阿婆。”李封打断阿穹的话,“和我说说宿渡是什么样的吧。和汝宁有何不同。那儿的人都说什么做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我想知道。”
林沐回到将军府时,甄文君已经等候多时。
入府之前她已经将夜行衣脱下,换上了平日的衣衫,从后门进入。
甄文君没有搬到将军府,这儿只是简单修建打扫了一番。偶尔和林沐黄簿等人讨论军情要事不想打扰卓君府的宁静时会来,还有另一种情况也会来。
林沐入府之后将甄文君案几之上中间的酒喝了,甄文君便知道姚懋临已经死了。
“辛苦了,林将军。”甄文君看着酒杯若有所思。
林沐一向利落不多言,此时她喝完了酒却没有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话要说。
甄文君道:“林将军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我在天牢见到著作郎时,她以为我是将军,以为是将军来救她了。”
甄文君“嗯”了一声,为自己倒酒:“还有什么吗?”
“没了。”
“那林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沐临走前道:“自从北疆回来之后将军似乎有了心事。身处汝宁好像并没有比北疆杀敌更让将军快乐。”
甄文君反问:“是吗?”轻描淡写的一句,听不出她的语气。
林沐拱手笑道:“可能是末将自己的感觉吧。”
林沐走了,瑟瑟秋风之中整个将军府只剩下甄文君一个人。
今夜这酒实在好喝,甄文君一杯接一杯,停不下来。
秋风飒飒,阿竺刚刚用长杆将前院的纱灯点着,一阵风吹过灯晃晃悠悠,又被熄灭了。
阿竺撑着僵硬的腰,有些生气。旁边的家奴们立即上前来帮忙。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万一烧着了灯让女郎受惊吓该如何是好?”
见阿竺姑姑似乎有点儿邪火,家奴们都不敢再招惹她,更不敢走,生怕姑姑离了人摔倒了就糟了,全都围在一旁,看着阿竺手里持着长长的杆子去够那纱灯,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阿竺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自己知道,可她停不下来。她阿母就是卫家的管事,是卫纶的奶娘。为卫家干了一辈子的活身体都很硬朗,之后不小心摔了一跤,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卫家照顾她便给了她一块地让她享福去了。没活儿干,阿母很快便死了。一直到今天阿竺还记得阿母在临死前跟她说的话:
“我们这种人一辈子劳碌命,没活儿干就像被抽掉了魂儿,手也抖腿也麻,活不了多久了。”
阿母的话如同一句魔咒,始终萦绕在阿竺的心头。
纱灯就在眼前,这是她平日里能够轻松做到的事,为什么如今却不能?
阿竺越和自己较劲就越是点不着灯,心里憋着一口气,焦急万分。
忽然有人从她身后伸出手来,稳稳地握住了晃动的长杆。在那人的帮助下长杆上的火种很快触到了纱灯的灯芯,“嘶”地一声,前院的石阶被灯火照亮。
“长孙都尉来了。”
纱灯点燃的一瞬间,阿竺烦躁的心也好受了一些。
阿燎对阿竺温柔地笑:“阿竺姑姑还是叫我阿燎习惯些。庭煦呢?睡了吗?”
“女郎在主院里,我方才出来时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想必是没睡。”阿竺道,“甄将军还没回来,她是不会睡的。”
阿燎往主院走去,阿竺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是那阿沁是谁。
卫庭煦听见屋外有脚步声,以为是甄文君回来了,刚站起来就听出声音有些不对,不是甄文君。
“怎么了,不想见我吗?”阿燎进屋时目睹卫庭煦表情变化的全部过程,忍不住调笑一番。
“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晚来。”卫庭煦也留意到她身后的阿沁,对阿沁礼貌性地笑了笑,坐回到椅子上,将暖手的小香炉重新抱起来。
“这么晚你不也没睡,还在等文君妹妹。”阿燎像回到自家一般自顾自地倒了水喝,让阿沁坐到她对面。
阿沁刚坐下,卫庭煦便道:“阿沁以前来过好几次,都在屋外等着,这是第一次进屋来吧。”
阿沁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你们用过晚膳没有,庖厨里有些阿燎爱喝的胡椒酒,我腿脚不便,麻烦阿沁娘子去拿一趟了。”
阿燎急忙抢着说“我去我去”,被卫庭煦一个关爱的目光给钉了回来。阿沁识趣地起身问庖厨该如何去,卫庭煦支了一个最远的庖厨,弯弯绕绕一气儿说完,阿沁也没再问第二遍,直接起身前往。
“我让文君去杀姚懋临。”
阿沁甫一离开,卫庭煦便拢起了笑容,丢出这么一句话。
阿燎一口茶还没递到嘴边就被她惊得险些泼自己一身。
“什么?那著作郎不是对文君妹妹一直一往情深么?”阿燎虽然一心向着阿沁向着她的青辕,看似心无旁骛一心恋爱,可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她还是有往脑子里装一装的,“你可以直接杀了著作郎,何必要让文君妹妹做这等事?姚氏是你的死敌,但不是文君妹妹的。你这样做……”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有杀文君吗?”
阿燎一时间没能跟上卫庭煦脑子的速度:“当初?哪个当初?”
“在我发现我竟喜欢上自己一手打造的棋子时。”
阿燎:“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么?”
“不只是喜欢。和一个喜欢的‘人’比起来,我更不喜欢的是自己有弱点。一旦我真心爱上一个人,这个人便会成为我致命的软肋。除了软肋本身,我的情绪也会因为此人起伏不定,性格上也有了可以被他人利用的空间——我之所以会选择辅佐李延意,将李延意当做铲除聿室的入口,就是因为我早就发现她性格之中足以让她丧命的点。小花曾经不止一次告诫我,不要因为文君停下步伐,不要为她功亏一篑。我的身后不止是卫氏几千人命,还有你们长孙氏阖族性命。因为有她的提醒,我才能在迷惘之中及时调整了方向,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阿燎望着她:“原来你也有迷惘的时候。”
卫庭煦抬了抬眉:“自然,我也是人。”
“那么现在呢?没有以死相‘谏’的小花,你又有疑惑了吗?吃那个著作郎的醋?这么说吧,文君妹妹和咱们不太一样,她自小生活在歧县,是个花匠的女儿,过了多少苦日子所以更能体会他人之苦。她是个温柔的人,不能否认,你会被这样的她吸引,别人也会。加上她文武双全身后又立着民族英雄镇国将军这样的大名头,小娘子们喜欢她再正常不过。若是每一个喜欢她的人你都让她亲手杀了,她哪里忙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