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小花如今算是卫庭煦最贴身最亲近之人,她们俩的亲密程度连灵璧都比不上。小花乃是囚奴出身又是胡人,为了卫庭煦牺牲容貌甚至性命,得到了今日的信任,说明卫庭煦尽管多疑却依旧可以拿捏。
甄文君将箸抵在下巴上,眉头紧锁细细思索。
卫庭煦看似反复,其实每次要将想用之人拉近一步之前都会先把她往外推两步。此人必须要为卫庭煦披荆斩棘鲜血淋漓,方可接纳到身边。
这个女人一直都在很远的地方从容指顾地看着所有想要接近她的所有人,无论是想要为她效忠之人还是一心想着杀了她的人。
甄文君知道自己已经是在“可接近”但又必须“继续探查”的人选之列。
即便还会再反复也不远了,甄文君双眼放光——她一定会成为卫庭煦的心腹。
第二日一大早,甄文君梳洗妥当,还让灵璧来给自己打扮了一番才往卫庭煦的院子去。昨夜她一觉睡到天亮,就算浑身是伤依旧是来到卫庭煦身边睡得最好的一夜。
原以为卫庭煦还未起床,没想到一进主院便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甄文君脚步略略迟疑,来这儿的人几乎各个低声细语生怕吵烦了卫庭煦这活阎王,没想到今日竟来了个热闹的,偏偏这油腔滑调满满脂粉气的声音她还有些熟悉。
谁啊?
正疑惑,屋里“哎呀”一声惊叹,旋风似的卷了出来,对着甄文君拱手道:“这不是文君妹妹吗?一年未见,可还记得我吗?”
这人不是阿燎是谁?今日她一身白色衣袍头竖紫金冠,又是男装扮相,领口点缀一二红梅,配上她雌雄莫辨的好容貌十分惹眼。
甄文君身子晃了一晃本能地后退,意识到后退的动作似乎有嫌弃的嫌疑,立刻甜笑着回礼:“怎敢忘却燎公子的国色天姿?一年未见,劳心燎公子挂念。”心里仍旧记得一年前此人狂狼轻浮的做派,虽言语热情,甄文君却默默继续向后挪动,保持距离。
阿燎焉能看不出她小心思,她退一步阿燎进两步,硬凑上前道:“比起一年前文君妹妹倒是活泼了不少,可见庭煦将你养得好呀。”
鼻息顷刻间都是阿燎的香粉味儿,甄文君鼻子发痒顾不上礼仪,脖子往后仰几乎整个人都要折成两截,猛地打了个喷嚏。赶紧笑着转了个圈躲开:“姐姐对我无微不至。”
阿燎上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躲,如嗔似怨地哭诉:“妹妹在陶君城这一年也没来看我一眼,真叫人伤心啊!”
甄文君感觉到腰间那只手正十分不老实地揉捏自己的软肉,从前这阿燎就是如此,人前人后都爱动手动脚,如今明知自己是卫庭煦的救命恩人还如此无礼,脸色忍不住涨红,咬牙切齿道:“燎公子府上的满园春色才该好好记挂。”
阿燎回得迅速,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可我偏爱妹妹这朵娇花。”
小花推着卫庭煦出来正巧看见这幕闹剧,甄文君脸色已有怒色隐忍不发,卫庭煦轻咳一声唤道:“阿燎,别胡闹。”
腰上的手刚一松开,甄文君就如泥鳅般从阿燎的怀里滑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朝着卫庭煦而去。昨夜想了许久,平复了起伏之心,想要对卫庭煦一表忠心,刚开口说了句“姐姐,我……”突然又顿住,看了眼身后的阿燎,不知该不该开口。
卫庭煦温柔一笑:“妹妹睡了一觉便想明白了?不必顾忌阿燎,她是我知己,事无不可对她言。”
甄文君认真道:“姐姐做的都是大事,我无才无德唯有一腔热血,愿将这腔热血尽付于姐姐。从前是文君糊涂,辜负姐姐苦心。既然文君要追随姐姐,便该事事以姐姐安危为己任。”
卫庭煦向她招手,甄文君忙上前去,跪在卫庭煦脚边。卫庭煦抚着她的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我原本想着让你无忧无虑度过此生,像旁人家的女儿般幸福安乐。没想到文君并非家中燕雀,胸有鸿鹄之志。文君,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是真的想明白了?我所谋之事非同小可。”
甄文君伏地大声道:“愿为姐姐肝脑涂地!”
“好。”卫庭煦笑着拍了拍甄文君的肩头示意她起身:“我正与阿燎说起绥川之事,你正好进来听听,三日之后你随我一起。”
甄文君抬起头,脸上带着惊诧:“去绥川?”
卫庭煦眼睛微微眯起:“正是。”
第42章 神初八年
进了里屋, 小花为她们三人奉上茶点, 晶莹剔透的枣泥饼和冒着热气的豆粉糕,让一早起来没有吃饭的甄文君顿时饥肠辘辘。卫庭煦拈起一块枣泥饼递到甄文君嘴边, 酱色的枣泥饼趁的卫庭煦的手指格外雪白。
甄文君张口咬住枣泥饼, 含糊地道了声谢, 便听见阿燎在一旁啧啧作声:“庭煦还真是宠爱文君妹妹, 看来我是跟你讨不来她了。”
卫庭煦拿着帕子将指尖的油渍拭去:“少说这些胡言乱语逗她, 接着你方才所说继续, 绥川如今如何了?”
阿燎正了神色道:“及锡国和渊丘大战已有一年,及锡国主被渊丘大军生擒, 太子扮成流民原本想要逃来大聿搬请救兵复国, 却不想半路就渊丘大将拦截,当场宰了。太子入境不成, 可大量的及锡子民全都到绥川来了, 如今绥川已然成了第二个及锡国。及锡蛮子不堪教化, 入境之后烧杀掳掠无所不干,离及锡国最近的歧县百姓深受其害,可身为一郡太守的谢太行竟卷了铺盖细软携家带口的逃了!岂不可笑?他谢氏一门莫不是乌龟王八投的胎,尽是一窝子的卵蛋!”
阿燎跟说戏一般说得神采飞扬,说完之后哈哈大笑。
甄文君一块枣泥饼没吃完,听见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顿时失去胃口。流民之乱她早有预想, 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听阿燎的意思是整个歧县如今都被流民占领了。那中枢朝廷呢?难道坐视不管吗?还有那谢家, 谢太行真是酒囊饭袋、蟠木朽株, 国难当头竟带头跑了,倒真是没有看错他。只是阿母在哪儿?谢太行就这样跑了能跑去哪儿,恐怕只有洞春谢家嫡系宗族了。甄文君猜测阿母这样重要的砝码谢太行一定不会草率处理,可联系不到谢家人,她无论如何无法安心。想起昨天胥翁疑似暗号的咳嗽,甄文君决定要找机会单独见一见胥翁。
“来了也没用,死在半路倒是给李举省了敷衍的功夫。朝廷要是有兵可出早就出了,还会等到今日他及锡亡国吗?”卫庭煦轻笑一声,将用过的帕子递给小花,小花将其叠好放置成一摞,回头一块儿清洗,“谢太行这一跑,倒是把绥川整个拱手让人了。绥川一破流民便会大举进入洞春,洞春乃京师邻郡,渊丘再攻洞春,一旦洞春失守渊丘大军必定直捣大聿心腹,北方主力不得不分兵回京。北方本就难守的关塞说不定顷刻之间就被摧毁。到时候两路大军夹击大聿,李举可得急到挠破脑袋了。”
阿燎哈哈笑:“如今格局,李举虽有国杖谢扶宸等一干老臣撑腰,但长公主亦有太后和变革新派的支持,论起来两方势均力敌,可说到底谁能得百姓之心谁就能将大权握入手中。北方被四大胡族骚扰了这么些年,李举手里的将军战死沙场者尸身如山,依旧没能将胡族清扫不说,反而被人连夺八郡。不说北方深受战乱之苦的平民,就是中原的百姓也早就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大聿之无能便是李举之昏庸。若是能以长公主之名平息绥川之乱,赈济黎民,民心便会更向长公主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