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卫庭煦问她:“如能将她治好,你有何所求?”
仲计反倒觉得她问得古怪:“看病医人乃我职责所在,我求什么?你给药钱便是了。”
胥公赶紧哈哈大笑,上前来要拉走仲计。
“小徒年幼,尚不知天之高地之下也。女郎切莫听她胡言乱语,她……”
“如果你治不好,让我的人白白受苦。”卫庭煦没有搭理胥公,依旧对仲计道,“我便要你一双眼睛和一双手。”
仲计愣住,胥公扼腕不已。
卫庭煦说给仲计三天时间考虑,她从来不强人所难。
胥公和仲计走后,小花跪在卫庭煦帷帐之外说道:
“女郎,我不需解毒,我只想一生一世服侍女郎。”
卫庭煦将帷帐掀开,低垂着眼眸,心痛道:“我知你害怕解毒未成却搭上性命。那仲计的身世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了。她是洞春束县人,父母都是行走江湖的野郎中,荒年时双亲病死之后被胥公……”
未等卫庭煦说完小花便道:“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后无人效忠女郎。”
卫庭煦轻轻哀叹一声,抬起手,小花跪着挪到她手下,让她轻轻抚摸头顶。
“我也想你一直追随着我,所以才想治好你的毒。鬼鸠的毒性以十年为期反反复复,每次发作都将是一道极难跨过去的鬼门关。眼看十年之期就要到了,我不想你有事。若想长长久久与我在一起,就将毒治好吧。”
小花低着头不言语,甄文君微微探身看去,只见她热泪铺了满脸。
“文君妹妹。”卫庭煦知道小花不言便是答允了,转而唤了甄文君一声。
“在。”甄文君应道。
“我知今日之事令你郁结,那金龟先生和红叶夫人我本可让人直接将他们处死,可我为何费这一番工夫不惜涉险来引他们动手,你能否懂我用意?我将匕首递给你之前便知道你下不去手。我又为何还要让你这样做?回来的路上我曾与你说过良善之心在这乱世之中会是你最大的阻碍和弱点。你既然要追随我,就该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的软弱就是敌人的可乘之机,权势之争从没有什么光明磊落只有你死我活。今日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便让你气闷,往后大事如何能交于你手?你更要记住一件事,你的弱点就是我的弱点,随时会置我于死地。”
甄文君:“姐姐,我……”
卫庭煦打断她:“你真想明白了再来见我。我累了,你回去吧。”
第41章 神初八年
冰冷的月光下, 甄文君独自坐在庭院内的长阶上, 双眼发直。
不知道是上了药的缘故还是她已经习惯这份疼痛感,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只是想要灵巧地耍起金蝉刀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她看着手指上短短的一道伤痕,这是金蝉刀划伤的痕迹。
很小的时候阿母就把金蝉刀传给她了。一开始削了一片薄木片给她, 让她先拿着练习。等到坚硬的木片能在指尖自如转动之后又给了她一片树叶接着练。她心气儿高,不愿意继续练这些假玩意儿,吵着要阿母直接把真的金蝉刀给她。阿母也不推拒, 当真给了她。她兴致勃勃地将刀片夹在指缝中, 甫转了两圈就听她“啊”地一声,小手被金蝉刀割伤了。
“阿母,你是故意的。”
阿母蹲下来对她笑:“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阿来, 你的确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实在太操之过急了。日中则昃月盈则亏,静下心慢慢来, 你会发现那些原本难以企及的事会变得更加从容。”
阿母一直教导她韬光养晦、不露圭角,除了想要她能在乱世中藏拙避祸之外,更是想让她养成老成炼达的个性。
这些教导岂能忘怀。
卫庭煦说得对。
细细想来, 甄文君觉得她的话仿佛给了自己当头一棒。以为自阿母被虏之后,这两年来自己已经能够从容面对一切变故, 可以为了阿母为了将来忍下一切苦难。没承想不过是卫庭煦又一次小小的试探和反复就让自己生出厌世之情,实在不该。更对不起阿母多年教养。
幸好一直以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今日卫庭煦一席话足以证明她已在卫庭煦的心里心里敲开了一扇门, 而看她对仲计的态度更说明她爱才之心, 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有能力就可入得她青眼。
日后她若想在卫庭煦身边站得稳立得牢, 便要做到卫庭煦想到却未说出来之事,甚至做到连她自己都还没想到的地方。就像那两万两白银卫庭煦未必看得上眼,可是五车粮食却是能够继续留在她身边的关键。
想通这关窍之处,甄文君觉得心口淤堵的一口浊气总算是散了出来,可手掌的伤又开始阵阵发痛,看来她这一身的经络算是彻底打通了。
灵璧晚上来给甄文君送饭时见她面色如常,又把姐姐二字挂在嘴上絮絮叨叨,便知道她是想通了。
“你还是这样子我看着舒服些。”灵璧将碗箸都码放在案几上。
甄文君手疼得拿不稳箸,灵璧见她手中发抖吃得满脸,站在一旁直乐。甄文君夹起一团葱花弹到她脸上,灵璧哎呀一叫,上来就要将她拆个干净。
“疼疼疼疼,姐姐我疼。”这回不是做戏,甄文君是真的手疼。
“还知道疼?之前肩膀都碎了还能抢我花瓶,那时候怎么不见你喊疼?”灵璧说着还在她肩头敲了一敲。本来肩头的伤已经有了好转迹象,至少能够自如活动,今日行刺事件这么一闹又伤筋动骨,轻轻一碰都让甄文君浑身散架似的难受,眼泪珠子说落就落。
“自小在山里长大的怎么还这么娇弱。等你伤好些我和小花一块儿教你些强身健体之术吧。”
正好提到小花,甄文君好奇道:“今日听那小大夫说小花娘子是中了奇毒这才导致面容大变?”
“嗯,我见过小花以前的模样,和现在完全不同。”想起了些往事,灵璧轻轻一叹道,“她比我小一岁,是姑戗族人。当年大公子,也就是女郎的嫡长兄还在世的时候乃是大聿最年轻的将军,二八年华就随军抗敌,七年时间里屡立奇功,先帝亲授骠骑大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那时大公子打的就是姑戗族。姑戗族居大聿东南,族人看似纤弱貌美却各个英勇善战力大无穷,最擅长近地肉搏。可惜大聿精兵阵法多变,又有铁骑虎骑,入境之后很快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虏获了很多妇孺,小花就是其中之一。小花和其他几个年轻娘子被带回平苍,大公子本要将她们全都发配到平苍东边靠近京师的郊外修筑先帝陵园,却被女郎看中,觉得她老实便留在了身边。女郎此时双腿已经无法行走,虽有四轮车代步却依旧不便。小花力气大,能够伺候得了她,年龄相近都是女童也方便些。主母让我跟在身边看了一阵子,小花看似少言木讷,其实心里都明白的很。女郎对她好她都知道,全部放在心里极少提及。中那鬼鸠之毒也是因为奸人想要刺杀女郎,在她的菜中下毒,小花试菜时中毒,险些命丧当场。幸好女郎精通药理穴位,当场以银针刺穴阻断毒素扩散,这才将她从阎王爷手里捞了回来。只不过鬼鸠之毒实在难解,很快摧毁了她的容貌。近十年来女郎一直都在找鬼鸠的解药,走访过诸多名医却一无所获,甚至很多名医根本没听说说过此毒。所以今日仲计脱口而出时女郎才会特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