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季舟白幼稚,季舟白世故。
都离她太远了。想方设法地靠近她,以为已经能靠近她生活深处,但不过是暂时的。
她随时可以把自己拒之门外。
她是被季远山摇醒的。
“林老师?林牧?哎醒醒,口水。”
她条件反射慌张一抹嘴边,并没有,季远山一笑:“远远看见以为认错了,但仔细想想这个小区没人比你土了,过来看一看,看见我的卷子,就知道是你了。”
“这个,这个。”林牧才醒,脑子就先一步转动起来,指着季远山的卷子指出几点重点叫他回去改。
“怎么睡这儿啊,你不是有钥匙吗?上楼吧。”季远山搀着她站起。
她捶着酸麻的双腿,又惧怕,远远望了望季舟白家窗口,摸出钥匙来,两把钥匙一张卡,递给季远山:“还给季舟白。”
“啊?你们吵架啦?”季远山大吃一惊,“她欺负你了?”
“可千万别说这话。我就是,不习惯拿别人家钥匙。你就说路上碰见我,我把这个给你了,其他的不要说。”她叮嘱。对季远山她莫名信任,可能因为季远山帮她共同守护一个卑微渺小的秘密。
把钥匙递出去,她才骤然想明白季老爷子先叮嘱她不告诉季舟白自己喜欢她,又给她这样庞大的好处的用意。
果然季远山比她聪慧,比她看得明白。
长辈们拒绝人都格外迂回温柔。
松开钥匙,男生的大手把它包裹进去。
仿佛尘埃落定。
她收拾书包背在身后,看一眼时间,自己睡了大半个小时。
尽管不解,但季远山总是聪慧,看得多,做得多,说得少,并不多问,两人分道扬镳。
心里很空,仿佛被抛弃的狗似的。她自觉想得不好,但忍不住自怨自艾。
回家去,又觉得空落落的,在街上游荡,又很是不正经。
但还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贴着路边垂下头,旁边一辆自行车一直并排骑在她旁边也没注意。
直到她走得太慢,自行车歪歪斜斜几乎跌倒,男生哎呦一声,她才看见。
“周杨柳?”她诧异,看他扶起自行车,有些歉疚,“你在这附近住?”
“我去图书馆学习。”周杨柳推着车和她并排。
“县城还有图书馆?”林牧笑,她是土生土长卢化人,怎么不知道?
“有的,不过看着跟个破自习室似的,而且办证那人一年休半年假,地方又偏,没什么人去。你背着书包去哪儿啊?”
“回家。”林牧紧紧书包带子,又对图书馆很是感兴趣。学校的图书馆就是摆设,她还从没去过呢,心神向往,连回家二字都有些心不在焉。但毕竟不想再欠周杨柳什么,就也忍住了,继续往前走。
“回家干嘛呀,难得今天碰见了,图书馆不远,去看一眼再回去。”周杨柳蛊惑她似的,“我没包藏祸心,正好顺路,你别那么提防地看着我。”
“我改天自己找。”
“哎,我有证,难得碰上了,你别计较那么清楚,这不是我卖你人情,这不算!”周杨柳拍拍后座,“大家一起学习,到时候要是能上一个大学,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是也挺好的?反正我不急,君子不非礼女生。”
“非礼男生?”她松了口,开了句玩笑。
男生嗨了一声:“你这话,我可是直男。”
她跳上自行车后座,一手紧攥书包,一手扶着周杨柳肩膀。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她不耻下问:“直男是什么?”
“你不知道同性恋?就是,同性恋就是弯的,我们正常人就是直的,男的是直男,女的是直女。”周杨柳难得能给林牧这位好学生传授知识,说得通俗易懂。
听者有心,自行对号入座。林牧暗想,除了季远山,也没人觉得她正常了吧?
这样一对应,她自己是弯的,那么,季舟白就是直的了。
这样一想,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真的很不正常,她在发什么疯。
一个不正常的人怎么能伪装成正常的呢?男生也挺好的,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上网呀,互联网什么都有。”
林牧默默地记下了,但不好意思再问了,反而男生贴心地意识到她没碰过电脑,便解释道:“互联网是个好东西,下回去网吧去,我教你上网,网上有很多高手,还有免费的学习资料,就是得打印下来。”
网吧如同洪水猛兽,克服网瘾的报道一条接一条,林牧从未想过网吧还能有学习的妙用。甚至李小川和季远山去网吧打游戏,她都担心他们像新闻报道一样猝死在那里。
“多少钱?”
“现在咱都没成年,白天去容易被逮着,晚上包夜,一晚上七块钱。”
被逮着?林牧吓了一大跳。
“被警察……抓吗?要坐牢?”
“不用,就打电话找到学校,再到家长,批评教育一会儿就放出来了。”男生停下自行车,“到了。”
县城的图书馆在一条深深小巷,外头一个臭气熏天的大垃圾桶就逼退了来汲取知识的莘莘学子,里头扫得还算干净,一块儿小石头上刻“卢化图书馆”五个字,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厚厚的绿门帘拉开,里面一片昏黑。
男生进门,掏出读者证,又对管理员说了什么,把林牧也放了进来。
管理员开灯,里面才算亮了些,依稀四五条书架,零零碎碎摆着些过期报纸,十来条长桌并排放着,没什么人。
林牧搁下书包,周杨柳突然指指角落:“跟人说了一下,那个电脑可以给咱用会儿。走,教你上网。”
角落一个硕大的白色麻将牌似的东西立在桌上,仔细一看像背投电视,桌子下面还有几块儿东西,拉开桌子还有键盘鼠标,还有落了灰的鼠标垫。
男生给她讲哪个是显示器,哪个是鼠标,哪个是主机,都是做什么的,又吹了吹灰,叫林牧坐定,开机,屏幕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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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男生拉过她的手,握在那个鼠标上,轻轻点了点,一片陌生的世界。
才想抽出手,男生已经撒开,说了左键右键如何,接着开始拨号上网。
林牧怕弄坏电脑,小心翼翼地听男生指挥,打开了一个叫浏览器的东西。
“你想搜什么,都可以搜得到,就和查字典一样。”
“怎么……打字?”
“你家有VCD吗?我有五笔打字的教程。你今天想查什么?”
林牧好像初生的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又新奇,又不敢多碰,摇摇头:“没有想到要查什么。”
“那这样,你看,拼音打字也可以,但是现在办公人员都用五笔,那里有一个,金山打字通,这个会教你。而且你看字典上有字根表,你学一会儿,再记住字根表,多练习,就会了。”
她慢慢地学习打字,周杨柳纠正她的指位,正在逐渐学习时,听见季舟白的声音:“在这儿在这儿!李小川!”
林牧垂头,假意没听到似的,专注盯着那个什么显示器看,手指像机器人似的,一下一下适应这奇妙的新事物。
钥匙啪一下掉在电脑桌上,季舟白已经过来了,但是只是重重呼吸,并没开口。
周杨柳说:“你们怎么来了?”
“这儿你家开的呀?”季舟白极为蛮横。
林牧慢慢敲着键盘,并没搭理他们。
周杨柳按手在林牧椅背上:“我在教林牧打字,你们也来了,真巧,那边还有空位。”
“我也要玩电脑。”季舟白说。
林牧顿了顿,低头默默看了看键盘,注视了很久,豁然起身:“走吧,周杨柳。”
☆、放逐
“去哪儿!”季舟白拽住她。
林牧别过眼,轻轻叹息一声。
季舟白松开她了:“从来没人敢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林牧又不争气地红了眼,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她不喜欢这样不正常,这样卑微地喜欢,这样懦弱的自己。
“季舟白,你太过分了,她不是你的小跟班,你咄咄逼人地追进来——”周杨柳维护林牧。
“关你什么事!要不是我你根本不能见她!”
季舟白冲周杨柳吼。她极为生气,明明是她先来,怎么周杨柳就占了教林牧学电脑的先机。
“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周杨柳帮着林牧扯开了季舟白的手,“而且你是她什么人?”
戳痛了季舟白。
十六岁的季舟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占有欲。她连林牧最好的朋友都不是。
而且,她怎么知道周杨柳居然是林牧初中同学!她要是知道,就绝不会把她带去和卢文杰的比赛了。
她气得就想用惯用的方式解决问题。
“李小川,打他!”她身后有季远山和李小川。
林牧抓起电脑桌上的钥匙,拉过季舟白的手,塞了进去,团回四根手指。
李小川和季远山都不敢动了。
季舟白一下子被击垮了:“你要和我绝交吗?”
她近乎乞求了,有些可怜,眼巴巴地看林牧,想让她回心转意。
她只是太生气了,想林牧应该会像平时强行给她改卷子一样强行打开门,然后她就会冷嘲热讽一番,再把爷爷亲手做的一桌好饭献宝给她。
季舟白根本就是胆小鬼,她完全不敢失去林牧。
她想不到林牧真的走了,还把钥匙送了回来。
第一次是冲动,第二次,林牧维护着周杨柳,再亲手还回钥匙。
意义大不相同了,好像在对季舟白说“你好任性,好过分,也不配有什么朋友”这样的话似的。
好像下一秒,林牧就和周杨柳是最好的朋友了。
不管什么阿猫阿狗,周萌萌,周杨柳,都比她更好。
连这次找到林牧,都是季远山想了想:“这会儿她回不了家,她也不爱玩,想想应该在书店,图书馆这种地儿。”
找了全县城的五家书店,才想起这破落的图书馆,季舟白自己就想不到,她认为自己一点儿都不是一个好朋友。
然而季舟白太骄傲了,她就算这样可怜,也还是忍住了,板着脸,好像平时要和人打架似的口吻。
林牧反而哭了。
林牧是个爱哭鬼,动不动掉眼泪,潸然泪下的每个瞬间都好像不该哭,但林牧总是哭得合情合理梨花带雨。
袖子也湿了,林牧拿袖子抹了眼泪,周杨柳递上了手帕,而季舟白摸遍全身,没有带纸巾。而且就算拿出来,手帕也显得温柔,她又输得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