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煎熬到晚自习,林牧收拾东西。
身边似乎站了个人,她没回头,就知道是季舟白。
那股淡淡的香气还有动机,都像她。她略一僵硬,打开书包继续往里塞卷子。
书包张开大嘴,吞进了千千万万张卷子也不知餍足,林牧不知道自己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季舟白没走,她也不好起身。
但还是起身,既然装看不见,不知道,就装到底。
才起来的时候,女生绕到她面前,往桌上拍了个什么东西,嘎拉一声脆响。
拿开手,是季舟白家的钥匙。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季舟白神色冷静,不像平常。她扬起下巴,眼神冷淡,似乎还带着危险,把钥匙松开,就有了威胁的意思。
她是学校的母狮子,张扬行走在自己的领地,容不得林牧这么一个敢不理她的人。
显得林牧像那些讨好她的女孩一样平庸,巴结着她,抱着她的大腿,求这求那,仰仗她的恩赐,谄媚得充满功利。
如果林牧就像那些女生一样,不是那么与众不同,季舟白就不必生气,不必来威胁。
她威胁林牧,话音里已经带着“你不拿就如何如何”的意思了。
林牧仿佛不认识那串钥匙,感觉它颇为陌生,歪过头打量着,才判断它的形状,光泽,都是她曾经握着,握了好久,以为是自己是季舟白最好的朋友的见证。
光看着这串钥匙就仿佛感知到自己的体温。
摇摇头。
她说了狠话:“我不是那些喜欢时尚杂志的女生,也不是为了仰仗你的鼻息才和你来往,我也不需要你的恩赐,喜欢我就和我多说两句话,不喜欢我,就把我扔在门外面。你把我扔进男生里,蓄意撮合,等我接受了男生,你又觉得脱离你的控制。我不是你的跟班,以后我也不打算是。”
含了一半真心,又盼望不是自己所说。
她并不是特别介怀这些,能说出口的怪罪早就原谅了,她说不出口的,才是真相。
我喜欢你,心怀嫉妒,看见你和男生相处很好就嫉妒,你对我不好,我就难过,被你牵动情绪不像自己,所以请离开我,我也离开你,彼此都不亏欠。
还是忍住,她收敛情绪,放过狠话后就背起书包往外走。
钥匙在桌上,反射头顶的节能灯的光,一闪一闪。
季舟白不肯放过林牧,杵在她必经之路堵死,但又不说话。
两相对峙,林牧心软,但尊严不允许她矮下身子说她错了还是什么,只好往后门走。
掏出钥匙开了后门。
季舟白忘记了,她林牧拿着前后门的钥匙。
女生之间的情感幽微得像个秘密,林牧出了门就拼命地跑,跑下楼,跑出校门,回头一望,教室的灯还亮着,就减缓了步子。
她又回教室,前门被反锁了。
掏了钥匙开门,季舟白坐在讲台上,校服拉开蒙了脸,弓着腰抱紧自己,身子一抖一抖的。
低低的呜咽声。
哭泣像小猫抓在心底,林牧恨自己说话刻薄。但处境尴尬,她不好安慰,只好离季舟白一尺远坐下了。
季舟白的腰又露在外面,林牧叹气,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了她的衣裳,遮住一线腰。
季舟白把脸露出来,喘了一口气,校服重新耷拉在两侧,她艰难地拿袖子擦泪,屁股一挪,坐得离林牧远了些。
“怎么不回家?”林牧问。
她忍不得这低声的抽泣抓挠在心底,平白惹得自己愧疚难耐,仿佛欠了什么债。
“关你屁事。”季舟白嘴上不饶人,似乎打算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地决裂,但又没忍住,续了一句,“你不是走了么?”
“教室灯没关。”林牧说。
季舟白愤然站起,啪一声拍下开关,光明转瞬变为黑暗。
安静的教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很远很远的,住校生的低语。
“这回走吧!”季舟白拉开教室门,拽起林牧的袖子就要往外推,门才打开,外头的光就流了进来,
对面教室有人探头探脑地看,季舟白把脸一板,凶神恶煞,“看你妈呢?”
林牧忍不住一抖,对面的脑袋缩了回去,也知季舟白不好惹。
季舟白将人扯回,撒手不管,林牧被季舟白像打太极似的把自己推来拽去,早早地担忧起来,可季舟白不说,她没有立场问,只好抱胸靠在门边,借窗户流泻下来的光打量季舟白,季舟白随意挑拣了个位置坐定,过了一阵,闷闷道:“你怎么不走?”
“不想走。”林牧说。
“滚。”季舟白声音轻轻的,生怕被“滚”这个字加重了语气。
“不。”林牧很是担忧季舟白的状态,立意杵在这里。
“你存心气死我是不是?”季舟白豁然站起,拎起她的衣领子就撞到后黑板去,她嘶一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面前季舟白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有些凶狠。
“我不需要你做跟班,当跟班还要打架呢,你能干什么?除了死读书你还能干什么?”季舟白凶神恶煞,戳痛了林牧。
她还能干什么?当然什么都干不了。
“你给我出去,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只会——”季舟白刹住了话头,恐怕林牧再也不会知道季舟白憋回去的话是什么,她被推搡到门外,被扔了出去,教室门啪一声关上,季舟白靠在门上,即使林牧开锁,也无能为力。
“我很担心你。”林牧如实说,但又觉得自己主动表达太过肉麻,及时收敛,“你不要钻牛角尖。”
“关你屁事。”那边还是不客气。隔着一层门说话,声音太过轻微,她贴耳在门上,确信季舟白没去别处。
于是她慢慢说:“那我走了。”
“赶紧滚,去去去。”
她轻快地走下楼,从楼梯拐角等着,过一会儿,季舟白拉开门,探出脑袋,确认林牧真的不见了。
两人都悄悄探出脑袋看,林牧更早一步,及时撤回,从另一头楼梯上去,推开后门进教室,季舟白晃晃悠悠坐在窗台。
魂飞魄散!
林牧吓得就要尖叫,季舟白却毫不在乎地打开窗户,半拉身子都探出去,往后仰着。
“我要死啦~”季舟白笑起来,伸展双臂,仿佛大鸟,“我要飞——”
季舟白疯了?
林牧忧心忡忡:“季舟白。”
“你走呀——干嘛又回来……”季舟白疯疯癫癫地起身,站在窗台上,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拉开的窗户上,只要稍微重心不稳,就往后倒栽葱掉出去。
舌头冻住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活动,林牧就站在后门看季舟白发疯。
她往前挪一步,季舟白就把脸板起来,越发往窗外坐了去。
林牧不敢往前,只好退后。
“我爷爷死啦,林牧呀——林牧,我以后都不讨厌你啦,我要死啦……”季舟白满嘴说着胡话,絮絮地掉眼泪,又碎碎地诉说起来。
林牧却是如遭雷击。
季老爷子死了?
“我妈妈要南边的地,我爸爸要北边的房,他们都要厂子,交给他们吗?交给他们也挺好的,但我剩下什么呢?爷爷都没有了,我废物一个,学习不好,家里要花钱送我出国,爷爷也照顾不好,说走就走了,说出院就出院,我都没看出来,你也要走啦,走吧走吧,我死了就没人欺负你啦。”
季舟白胡言乱语起来,不知有几分却是实话。
她只是慢慢靠近,季舟白没提防她,就被她抱住了双腿,挣扎不开。
“下来。”她柔声劝着。
“你别同情我。”季舟白想把人踢开,自己却一下子跌了下来,重重摔下来,压在林牧身上。
林牧被她压得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直冒冷汗。
季舟白却清醒过来:“你笨不笨?二楼怎么能死人?你让我压死了我还得赔你钱。”
她被扶起来,搀到座位上,腰酸背痛,林牧像是被贼敲了似的,浑身疼痛,说不出话,眼泪却率先表态。
“我没欺负你!”季舟白恨恨强调,自己却又忍不住红了眼,“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死了对谁都好,我很多余。”
并不是。并不——林牧慢慢攥了季舟白的手,紧紧握牢,摇着头不言语。
“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不用狡辩!”
她可明明一个字也没说!哪里来的狡辩?
季舟白认定她在无声狡辩,红着眼控诉起来:“你这人没有良心,谁拿你做跟班?谁蓄意撮合你?你天天惹我生气,我说的话你没一句听的!周杨柳的事情我有什么立场,你情我愿的,你们是初中同学,我们是什么?我是恶霸地主,剥削你的劳动,我也问过你如果学有余力的话,我们也愿意帮你……谁一天高兴一天不高兴,你有周萌萌周杨柳,反正所有人都比我重要好了,你什么时候拿我当朋友了?你有我家钥匙不开门,做了一桌子菜等你,你就赌气走了!”
她越控诉,越觉得委屈,偏偏林牧身上疼,她打不得,只好恨恨地咬牙切齿:“早知道你们好学生心思多,我还不信,就摊上个你,我没一天消停日子!周六我才回家,爷爷就没有了,你也不来问我,连李小川都不如,可我就是贱人一个,想攀高枝,想和你做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这个那个的,小萌小柳的,哎呀谁肯稀罕我了?”
林牧却是愕然。
季舟白控诉过,眼圈红红,碎碎地哭,泪珠比金子更珍贵,胡乱抹了一把脸:“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搞对象,周杨柳说我坏话你也不否认,可见你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反正我也留不住朋友,你走就好了,我死了,大家清净!”
她知道林牧不肯让她死的。
林牧两次走回来,她就什么也不想了,说明白,哪怕说出来就显得自己不骄傲了,也要说清楚,叫林牧知道她林某人有多过分。
死也不过是摆给林牧看,胡搅蛮缠,她自己心灰意冷,别的留不住,只想留住林牧。
林牧默默道:“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了?”
季舟白又恨恨咬牙,觉得林牧太过客气,拉开了距离,显得太过生分。
她和男生来往,没有勾勾绕绕,和林牧来往,就要心思细腻地想许多。
又因为是同样的身体结构,对方也想得复杂,缱绻心思绕来绕去,变了味道。
“钥匙给我。”林牧说。
季舟白极为愕然,简直不能相信林牧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摸出钥匙递过去,林牧接了,揣进兜里:“回家吧。”
“你这人——”季舟白愤然,“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