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周子锐翻身而起,他个高腿长,体型魁梧,拽起刘文斌来狠狠磕到地上,抬起身子,他的匡威鞋踩在刘文斌的脸上:“又他妈关你什么事儿,死肥猪——”
圆滚滚的身子滚在地上,像一团狼藉中被人任意揉成团的纸,林牧心中不忍,撒开手要去看刘文斌,身子却猛地往后一趔趄,季舟白把她拽进教室:“没事。”
季舟白高挑纤细,抱胸站到走廊:“喂,什么事?”
周子锐回过脸:“我问你个事儿。”
县城的小青年打架以前,都会故作老练地问“我有个事儿”,状若不经意,其实背后已然怒火熊熊。
季舟白如何听不懂,她冷笑,靠在墙边:“行。”
“你跟卢文杰好了没?”
“没。”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我越想越不对劲,他平白无故打我,嗯?你——”周子锐仿佛被气得想不出措辞,来回踱步,指着季舟白鼻梁要继续。
然而拿食指戳人实在不礼貌,季舟白不是林牧,林牧能忍能让,她受不得羞辱,抬手打开这只手。
对方的表情登时变得扭曲:“贱人——你真他妈的——”
横空飞来一个黑板擦,越过季舟白肩头,准确砸到周子锐脑袋上。
啪——泛起一阵雾蒙蒙的飞灰。
季远山正摘下耳机,把mp3递给林牧,自己摆出架势,后面李小川也气势汹汹,两人果然是季舟白的左右护法,各自站好,摆出架势。
周子锐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我——你,你完了!你他妈的绿我!我早就知道你,就是千人骑——”
李小川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季远山也加入了队伍,两个男生又高又壮又有力,还带着愤怒打过去,打退周子锐,林牧扶起刘文斌。
刘文斌别过眼:“我真没用。”
“谢谢你保护我。”林牧说。
于是小胖子就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李小川嘀咕:“哭什么,一点儿都不爷们儿。”
“爷们儿就不能哭么?”林牧回一句,拍拍刘文斌肩膀,温和地拍拍他身上的灰,柔声细语地将他劝回去了。
只剩这四个人的小团体站在教室门口,季舟白搓搓手:“哎呀,真是麻烦。”
谁能想到麻烦事却在后面。
十班气象不同往常,从早读到晚自习,出勤率都变得高了些,班主任不在,科任老师对十班的评价也都高了起来。十班传来的声音让隔壁班好奇,都来打探情况,也都听说了十班和年级主任的赌约。
学生讲题倒是稀奇,但是县城孩子大多腼腆,一时半会儿无法复刻林牧的案例,又正是这周六日要第三次月考,因此谁也没上台试试,反倒有些期待十班的成绩。
这天林牧在做考前突击,讲了些自己积累的考试技巧,又请教了二班的周萌萌,整理了一些诸如“如果前面选c超过五个,就千万别再选了”“阅读理解看不懂,就找关键词”“咱们的题不严谨,政治大题不会编,就到前面选择题找相应关键词,别交白卷”这样的技巧,和“三长一短选一短”这种口诀不大一样,听得十班众人被唬住了,三份忐忑七分期待地上考场去。
考过语文的休息时间,林牧捂着季舟白的热水袋趴在桌边睡着。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议论的声音。
“跟男的开房?哇,那男的怎么会要她啊?”
“早就听说她私生活,啧啧,挺那什么的。”
“听说人家初中就和男生那个了。”
“怪不得周子锐要分了呢。”
林牧竖起耳朵,把脸蒙在臂弯,眼睛瞪大,捕捉四下议论季舟白的声音。
“季舟白跟卢文杰,那名声你不知道?我妈都知道,初中时候就不让我跟这种人来往。”
听声音,是坐在旁边的几个好学生。
第一考场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十班的学生,因此风言风语也没人反驳。
兴许大家看季舟白风骚的模样,看她化妆上课,看她和男生混在一起,看她校服拉链拉开露出里面漂亮的不重样的衣裳,早早地臆想了瓢泼大雨的脏水,只等有个推波助澜的,就往人身上泼。
偏见和谣言比真相快得多。就连林牧也曾经对艺术生充满偏见,说过一些不好的话。林牧隐约从话中猜到,那风言风语的源头该是来闹事的周子锐,但没有证据,风言风语无根可循,因此传播谣言成本低,谁也能干。
捂在肚子上的热水袋有些凉似的,她慢慢爬起身子。
议论着的是几个女生,议论着题后就开始编排季舟白的轶事。
她起来,便有好事者问:“哎哎,你知道你们班那个,季舟白么?”
“怎么了?”她装作第一次听见。
“哎我听说她跟男孩,就,就在教室里,那个诶……特别晚都不回去。”
“没有,我每天走得很晚,季舟白最近在和我一起出黑板报,之前她走得很早,没有这样的事情。”她尽力让语气平缓,但又忍不住生气。
她们两片嘴唇吧嗒吧嗒,不知道要酿成什么后果。
“哎呀,就知道你不关心最新八卦,我听说诶……”
女生们把风言风语都灌到林牧耳朵里,林牧才想起身,下一门考试的铃声已经响了。
煎熬过又一门考试,她匆匆赶回教室,热水袋攥在手里,冰凉冰凉。
季舟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把头埋进臂弯睡觉。
“吃饭么?”她不好直接问,迂回了一下,不清楚季舟白是否听到了最近的风声。
“食堂么?不想去,题好难啊。”季舟白抬脸,“你快去吃吧,食堂饭都要凉了。”
把别的话吞回去,林牧搬过凳子坐在她旁边:“哪道题不会?”
季舟白豁然起身,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憋回去,又颓然坐下:“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林牧只好点头:“我不信谣言。”
“问题是,我就是——”
林牧愣住了。
“作的,我也不知道以前,就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和人上过床,但勾搭勾搭这个,聊骚聊骚那个的事儿没少干,不是空穴来风……”
季舟白说话大喘气,但接续的话又不像她,只表白表白自己似的:“我初中么,非主流,傻逼不懂事,我——我都改了,高中我就没,没——算了,我名声挺坏了,不差在二中坏点儿,自作自受呗。”
好像自暴自弃,自我陈述过,她把林牧一推:“我就是烂人,你还是走吧,快去吃饭吧。”
“别闹。”林牧被推到教室门口,才挣扎着拽了季舟白,“走吧,吃饭。谁说大家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来着?”
季舟白把门一关:“我不想叫人那么说我,背地里说就好了,你听见了,再跟我沾染到一块儿去,连你也要被传谣言了。”
林牧还要再劝季舟白两句,却见走廊那边周子锐吹着泡泡糖,笑着往这边看过来。
最好不是你。
林牧撒开竭力推教室门的手,往周子锐处走去。
拐过弯,周子锐停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双手插兜:“找我聊?”
“你真卑鄙——”
“哎,你说清楚。”周子锐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进去吧。”
身子一轻,林牧像个破口袋一样被甩进年级主任办公室,男生掏出钥匙:“你可别想着喊,这个门隔音的。”
钥匙被锁孔吞入,扭转两圈,吞没了林牧所有的声音。
下午第一门考试,林牧缺考。
第二门考试,林牧缺考。
空空的座位上散着发下的空白卷子,监考老师在卷子上题好林牧二字。
晚上的自习,季舟白撑脸看,林牧没回教室。
她蓦地不安起来,但一时没想到别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踢了李小川一脚:“林牧呢?”
“不知道啊,一下午都没见到人。”
季舟白冲去办公室,临时帮十班班主任看管班级的九班班主任说,林牧并没有来请假。
在办公室时,七班班主任也说,林牧下午缺考。
等消息汇总,几人问:“怎么了?林牧怎么了?”
“……”她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向老师们说林牧失踪了这事。
如果说了,能找到林牧,但林牧不喜欢别人为她兴师动众,而且,如果有误会,反而会让老师们对林牧心生不满。
如果不说,她自己,怎么可能找到林牧。
“林牧,我一下午没见……不知道在哪儿。”她还是迟疑着说了。
几个老师立即领了学生满校园地找林牧。
“林牧——林牧——”
二楼,林牧打开窗户,站在窗边。
说高也不高,但说矮也不矮。她被囚禁一下午,喊破了喉咙没有人搭理她,偏年级主任这个办公室又身处拐角,少有学生过来,更是因为一天月考,没人在下面玩耍,竟然谁也没能听见这里有个活人。
门突然开了,周子锐站在门口:“知道教训了么?”
“你打算教训我什么?”林牧被关一下午,激起血液中的兽性来,竟然和周子锐对峙,神情愤怒。
“不该管的别他妈瞎管。”周子锐侧身,“赶紧滚,人们都找你呢。”
“你关我一下午——”
“咱们二楼的监控早就坏了,没有证据。”周子锐早有准备,胸有成竹。
林牧无言,只凝神看,气不过,压不下这口气,又不能发作,一时像被囚禁的麻雀,胸口剧烈起落,怒气烧红了眼:“你个男生像个碎嘴婆子一样传什么谣言?你坏了一个姑娘家的名节——”
“我说错了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告诉你,季舟白初中多放-荡嗯?你不知道吧?你怎么就能相信,她前面还跟你好,后面不会转过脸和男生亲嘴么?你怎么就知道她当着你的面为班级争光为集体怎么怎么,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周子锐咬定季舟白道德败坏,林牧出离愤怒,冲上前推他一把:“你闭嘴!胡说!你道歉!”
“我跟你没仇,不想打你,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别以为我怕你——”周子锐又指着她眉心戳,她愤然打开那只手。
两人对峙,然而她始终没有周子锐力气大,一路被逼到窗边。
把心一横,林牧站上窗台,推开窗户:“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