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斯哲拍拍手，人群中忽地窜出五名样貌普通的灰衣男子。
　　说是男子或许不太贴切，他们甚至不算是人。因他们面上经脉毕露，青红一片，发出了非人般的嘶吼，唇形肿胀，口中无牙，身形肿大，与普通男人相去甚远。
　　人群中发出了嘈嘈切切的议论声，见多识广的墨法派长老拽住了身旁的钟青的衣袖，急急地喘息，差点背过去气。
　　尽管不待见这个当初对自己除名贡献了一份极大推力的长老，钟青还是免为其难地伸手给长老拍后背，顺气道：“您别着急，慢慢说。”
　　虽是顺气，钟青手势却极重，在他人看来，大有报仇之嫌。
　　长老在受到几下重拍后，反倒心跳稳了，气不急了。他对周围人道：“是药人！”
　　药人？众人反应过来，在苗疆之中，以五步蛇、黑寡妇、红蝎子和癞蛤四种毒物放入蛊中死斗，将最后活下来的那一种熬制黑汤汁，倾倒进大缸。再把身体健硕的壮年男子扔入其中，盖紧缸盖，一个时辰之后，便可制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药人。
　　制药人并不难，难的是找上述四味毒。不知邱斯哲是如何得到的毒，而他身为堂堂武林盟主，居然养了药人，这是何等的讽刺！
　　药人们对着人群嘶吼，伸出手臂，手指不安分地刨动着。胆子小些的人纷纷往后退，胆大的长者亦是不敢近身，若沾上剧毒，一炷香时间内，便会全身溃烂，流脓而死。
　　在场者无不怀着一腔以身殉道的信念而来，只是如今除魔的对象变成了眼前的盟主。死身是小，但怎么死又是个学问，如此痛苦不体面的死法，让他们迟疑了。
　　邱斯哲又一声喝：“起！给我杀了——”
　　他的号令才说道一半，却听顾愉开了口，声音如玉石掷地。她的面上冷冰冰一片，叫人心悸。
　　“原来是药人，确有些棘手，但不牢各位前辈出手。”
　　恒越派掌门好言相劝：“顾姑娘，我们知道你报仇心切，但药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且退后些，由我们来对付他们。”
　　各大派的掌门站了出来，有的年轻些，双腿还打着摆，眼神却充满对魔教的愧疚和对邱斯哲翻脸的五味杂陈。
　　他们先前听信了邱斯哲的诡秘言辞，将魔教当成了武林盟中的最大敌人，它的存在成为原罪。已经这样冤枉了对方，如何又能领魔尊之女以德报怨的情，看她以卵击石，香消玉殒？
　　他们若将她推出去送死，又怎么算得大侠之所为？
　　大侠，“大”字于前，此番退缩，是小人行径。他们不愿。
　　顾愉的心颤了颤。她本意是不想让邱斯哲嚣张再出风头，却又能让这些人真的冲上去做炮灰吗？
　　集结在武林盟中的各大派虽听信谗言，却尚未同邱斯哲北上去剿灭剩余的魔教教众。从头至尾，是邱斯哲安插在魔教内部的棋子沙尔丹毁了偌大的教派，也是顾渊明的不设防备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事情发生之后，仇恨无法轻易消弭，顾愉却冷静了不少，冤有头债有主，没做过的人，被蒙骗的人，她不说原谅，至少不能像对待沙尔丹和邱斯哲一样，只希望对方偿命。
　　她想，顾渊明也不希望。她的这个爱妻成痴、宠溺女儿、又有些理想主义的爹爹只会教育她，不要放过恶人，更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顾愉展颜，对这名粗犷的汉子一笑，如霜雪融化，让对方接下来的一番规劝之言都停在了嘴边。
　　她看向黎樊，轻声道：“你愿意么？可以么？”
　　为了保全众人，她要让她的猫出手制敌。尽管知道对方刀枪不入、闪避神速，而且有八条命，顾愉也有一瞬间的犹疑。
　　黎樊垂眼看她，笑盈盈道：“我愿意。我可以。我是谁呀，你知道的。”
　　只要是顾愉的愿望，她都会想办法为她达成，更何况是如此小的愿望。黎樊不喜欢大部分的人类，却也不讨厌，她要她救他们，那便救了，还能为顾愉博得一个不计前嫌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顾愉郑重地道了一声谢：“多谢。”
　　“不必言谢。”黎樊凑到顾愉耳边咬耳朵，“我俩是一家子。你可别忘了约定。”
　　“我……”顾愉的两颊不自觉地飞上红晕，她小声回答道，“不会忘的。”
　　分明是紧要关头，众人却仿佛在二人周身见到了粉红色的心形泡沫，纷纷揉起了眼。
　　恒越派掌门迟疑道：“还未问这位姑娘是？”
　　柳如眉替顾愉回答道：“她是镖师黎姑娘，护镖的对象是……”柳如眉不知怎么地感到了久违的羞涩，这是她对着她丈夫都好久不曾有的，“对象是顾姑娘。”
　　她先前用余光好奇地打量了二人的互动，还看到身形高挑的女镖师一口亲在魔尊之女的侧脸上，魔尊之女眼角弯弯，抬手将唇印拭去。这两名女子之间丝毫不显轻薄，反而有奇特的相配感，就好像她们生来注定是一双璧人。
　　顾愉摊手，向众人说了一句他们似懂非懂的句子：“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来。”
　　“我不爽很久了，看鞭！”黎樊干脆利落地说了话，出了鞭，直冲五名药人而去。
　　没有任何复杂的招式，没有炫技，没有你来我往的见招拆招。
　　黎樊一鞭子抽飞五个，他们砸在地上，再起不能。
　　邱斯哲瞪圆了他的青蛙眼。怎……怎么可能？！
　　这是药人，以毒温养，普通刀剑无法侵入的药人，换句话来讲，他们不是生命，更谈不上死亡，一根长鞭如何能将他们的“命”抽没？
　　“下一鞭就是你！”
　　黎樊扬起鞭子，凌厉的鞭声从空中炸开，如游蛇般急速蹿动，刹那到了邱斯哲耳畔，他的耳朵就像被抽掉了一样疼，长鞭的末端几乎刺入他的耳孔。
　　他不甘愿，他不甘愿！他怎么能死于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邱斯哲听到一声女人的娇喝，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这声音不亚于天籁。
　　“郎君，你怎搞得如此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第八十三章

　　一条泛着油亮光泽的深褐色长鞭同样甩向了邱斯哲的面庞，在触碰到他之前, 缠住了黎樊的鞭子。
　　“是红头蝇邹颖！她用毒, 快闪开！”
　　本就在黎樊身后的几名掌门不住往后退, 岳瑰甚至拉住了在近处观战的顾愉的手腕, 将她引到了安全的地方。
　　对战期间却分了心, 黎樊的余光扫见岳瑰的那只手，心中打起一个问号，却看撤得慢半拍的几人出现了头晕腿软的症状。
　　她不由得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鼻尖飘来一阵曼陀罗的香气, 黎樊身上的汗毛被激了起来。
　　幸好阿愉被拉走了, 不然以她那副常人身躯，吸入了气味，怕是要弃她而去, 提前进入下一个世界。
　　对方的武器淬了毒，上面还带着不输给大猫舌头的尖刺, 毒慢慢地渗入了黎樊的长鞭。尽管长鞭以毛化成, 与本体分离，黎樊仍旧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顺着她的手掌爬向了她的心脉。
　　但仅仅是如此，也不能伤她半分。
　　黎樊猛地将自己的鞭子拽回, 只看那条深褐色长鞭也收了回去, 气劲划过的地方，桌椅与台柱应声而断, 发出了轰然倒塌的声响。
　　黎樊抬眼，所见之处一片赤红，那是对方的眼眸, 又像灼人的烈日，又像愤怒的火焰，分外邪门。
　　红衣赤瞳的女人左手持鞭，右手叉腰，盯着黎樊瞧，神情不惧也不厌，反倒充满了探究，就好像棋逢对手，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得了援手，邱斯哲大喜道：“颖娘，还是你真心爱我！”
　　邱斯哲明面上风光霁月，私下却与三名毒娘子欢好，越毒的母蝎子他越喜欢，只是怕被反咬一口，因此用了和控制三名暗桩相同的蛊毒加以牵制，谁知毒性太强，其中两名女子死得透透的，只剩邹颖一人。
　　邹颖之毒更胜于药人，不因毒性的强烈，而是她是活生生的人，会思考，又有十余年的用毒经验，邱斯哲得了她如得一宝，多番利用后，非但没觉得厌烦，反倒对她另眼相看，更为青睐与宠爱。
　　“奴家最爱的就是你，你弄得奴家最快活。”
　　在场众人之中，老者听了，不忍直视地掩住面，心道世风日下；年轻侠客却往邹颖身上看去，伺机偷瞄武林盟主的姘头是个什么模样，一饱眼福。
　　邱斯哲听女人说着悦耳的话语，那声音又柔又媚，让他喜欢得不得了，即使是在这紧迫的关头，他也被邹颖勾得记起了些别的什么。
　　可他却没听出那声音中的作假与无聊，只当邹颖是个傻女人，真心爱他。
　　邹颖将死里逃生的武林盟主护在身后，又甩出一鞭。
　　这一记连着风，带着响，有浅褐色的东西爆裂开来，往四周飞溅开去，大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架势。
　　邹颖作为活人，作为聪慧的人，自然懂得声东击西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先前，她观察到邀星宫大弟子带着魔教教主之女往外撤时，眼前的玄衣女人有片刻的分心，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是傻子都能瞧见的嫉妒。
　　邹颖心中暗笑。女人的嫉妒心强烈，嫉妒的神情都格外丑陋，她难得碰见一个不那么丑陋的，还有些有毒。
　　而她也抓到了她的弱点，让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的，自然是她的心上人。邹颖不讨厌所谓的女子相恋，甚至对黎樊十分欣赏，但这并不妨碍她将鞭身上的毒甩向外围。
　　只要有一滴落在那个叫顾愉的女子身上，这个玄衣女子的心理防线就会松动，到时她将攻破它，为邱斯哲赢得真正的反杀和胜利。
　　她并不想帮邱斯哲，还希望他快点死掉，但在此之前，她也有她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液体四散，人群中爆出惊叫，短短瞬间，场面还未来得及变得混乱，飞得最快的那一滴几乎要落入岳瑰的眼中。顾愉站在她身侧，看得真切，情急之下二指并拢，指向那滴毒，速度快到众人还来不及看她如何出手，那液体就好像在空中被硬生生地阻隔，往反方向弹了回去。
　　她在武林盟架起屏障，于柳府的屏障又是否会消除？在她出手前，她的内心不确定这一点，却在施完法诀之后，放下了心。她感到了，有两处，看来在这个武侠的世界中，她的控制力高于仙门中，进一步说明从第一个世界到第三个世界，灵气和难度等级一直在衰减。
　　只是……人心难测啊。
　　看着略带微光、如水波般流动的半球形物体，在场者反应不一。
　　邹颖蹙起了眉，咬着殷红的下唇，心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先是使的一手好鞭的玄衣女人，又有练就了独家神技的“小魔头”；这邱斯哲，她究竟救不救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