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日可待
林继桥拿出一把蔬菜,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借着哗哗的水流说道,“中文翻译还不错。”
“你小心,别碰水。”许安易占据了水池前的位置,“卡维尔找过你吗?”
如果发给卡维尔的验证视频里的代码是作者认证,那么对方应该会采取行动。
林继桥没回答。
汤锅“汩汩”水开,她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
“你确定是这里?”
虽然在商场,但前后左右的商铺都空着,书店招牌的LED灯管爆了好几个。
临近傍晚,这地方也是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陈溪缩缩脖子,把手机放在胸前口袋,戴上AirPods,“都什么时候了,空调开得还挺足。”
顾盼也有点难以置信,摸出手机核对了几遍地址,“就是这儿。”
对面走来一名拎着水桶和拖把的清洁工,顾盼叫下她,客气地问道:“你好,你知道这家书店开了多久了吗?”
清洁工是名五十来岁的阿姨,操着一口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两三年了,商场一盖好就进来了,一个月要亏好几万咧,还不搬。老板呐,缺心眼。”
清洁工摇着头走了,顾盼和陈溪对视一眼,决定还是直接进去问情况。
书店不大,多是外文书籍,显眼的位置摆着某欧洲专业电影杂志。陈溪翻了翻,一股烟味从内向外扩散。
里面走出一个留络腮胡的男性,身材高瘦,白背心,塑料拖鞋,和沈鸿煊的装扮有得一拼。他叼着烟,语气不善,“非买勿碰。”
“褚先生吗?”顾盼不动声色地问,“还是叫你路导演合适?”
男人拿出一只烟灰缸掐灭烟头,胡子掩盖了大部分情绪,却盖不住眼里的戒备:“你们是干嘛的?”
“冒昧了。”顾盼递出名片,“路导的粉丝而已。”
男人扫了眼,没接,“我就是个开书店的,不认识什么姓路的。”
陈溪不知什么时候溜到柜台后面,也点上一支烟,“那你认识姓韩的导演吗?”
她举起桌面上摊开的一本杂志,是《西出阳关》的专题采访,中间是一副戴着鸭舌帽的韩程的照片。
男人不耐烦地挥手,“什么导演不导演的,我都不认识。你们不买书的话就别打扰我做生意。”
“你不认识他,他可认识你。”陈溪从胸前口袋拿出手机,屏幕里韩程笑得一脸温柔,“小非,好久不见了呀。”
第二十九章
“你说过你会把结果告诉我的。”林继桥忿忿地拿过顾盼刚开了封的布丁,“不给你吃。”
顾盼也很无奈,“可是没有结果啊,路导——褚兴什么也没说,连韩程都不认。”
韩程是路明非的同校学长。根据韩程的说法,他和路明非认识近十年,还参加过同一个社团,就算对方整容了也能从习惯动作和步态认出书店里的男人正是路明非——《拉斯维加斯之冬》的导演。
何况他也没整容,只是把名字从路明非改成褚兴,然后抵死不认过往而已。
“看起来……还得靠你。”顾盼殷切地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没有。”林继桥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我不会用任何非法手段获取信息。”
顾盼一点儿没掩饰她的落井下石,“你找他新身份和地址的手段是合法的吗?”
林继桥恼火地吃了一大口布丁,“那是他公开在网上的信息,大家都能看到。”
顾盼应对如流,“我怎么就没看到呢?”
“我讨厌你。”林继桥转过身背对她,“不想跟你说话。”
“噫……”这种幼稚的作态,顾盼见怪不怪。她扭头看向漆黑的北房,“安易呢,她还没回来?”
“不知道。”林继桥含含糊糊地说,“出差了吧。”
顾盼顿时一脸大写的“有情况”,“她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也没告诉你?”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林继桥反问,“我是控制狂吗?”
“你不是吗?”
林继桥抓起布丁的铝箔纸封盖一把丢过去,“你走!”
顾盼接住了,“哦对了,好像是去准备点映会了。”
离《西出阳关》的上映日期越来越近,宣传也愈发铺天盖地。顾盼来的一路看到不少广告牌,社交平台也有见缝插针的推广。
相应的,冷寂了一段时间的#抵制西出阳关#话题死灰复燃。四大城市的路演或多或少遭遇了激进人士的现场抗议。
如果不了解真相,顾盼挺为平权运动的星火燎原叫好。
过去,人们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受到侵犯,也会出于习俗和舆论的影响忍气吞声,悬在强权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形同虚设。
这次Me too运动却让人意识到沉默任何时候都不是最佳选择,一味忍让并不能带来安宁,沉默带来的二次伤害比比皆是。
发声至少让强权者知道他/她的所作所为绝非口口声声宣称的业界行规或者低级玩笑,而是一种侵犯他人人身权利的犯罪行为。
不少人的落马不仅为平权活动的推进者和参与者增强信心,涤清社会大环境,也让更多受害者不再苛责自己,平视甚至俯视那些犯了错却仍高高在上的强权者。
但舆论和民意向来是双刃剑,是武器,而非执行者本身。群体的意志极易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排除异己的利器。
要不是西北之行获悉真相,早在沈鸿煊拍视频自白的那天,顾盼就在心里给这人判死刑了。
然而事实的确非人所料,当事人亲口说出的话都出自精心布置的局,那么外人如何为他辩护?
沈鸿煊不可能把那份权威机构的不育报告摊开给人看——就算公布了有什么用,他可是自己坦白的。
而许安易……
顾盼揉揉脸,烦心事还真多。
转眼看到林继桥专心吃她的第二盒布丁,顾盼刻意压低声音,“你们两个肯定发生了点什么,说实话……”
林继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只听顾盼道,“是不是重温一天七次了?”
“……”林继桥掀起桌布,“顾盼!”
“恼羞成怒?”顾盼哈哈大笑,“林林,这种事没什么好害羞的,闷骚房东俏房客,多经典的CP呀。你看你最近不是挺开心的。”
“没有。”林继桥的声音比她低八度,“我只是有点怀疑,她可能知道了。”
知道她们三年前有段过往。虽然只有短短三天。
“嗯……嗯?”顾盼缓冲了片刻,“你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布丁跳上来,三国鼎立。
林继桥把猫拢到怀里,问:“知道什么?”
“知道她知道你呀。”短短六个字,却十分考验林继桥的中文水平。
见她一脸茫然,顾盼重新解释道:“她知道你的,大概刚搬过来那两天就知道了,也许更早,毕竟合同上还有你的名字。我不是让她帮你买点甜品么,结果发现她在我给她发信息之前就买好了。”
她举起一盒木瓜布丁,“就这个。”
林继桥真人演绎呆如木鸡。
——“喏,你爱吃的。”
她还记得那天许安易是以怎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还记得她自己因为惊慌失措落到餐桌底下的窘迫。
林继桥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房,删除了她用了三天时间写出的分析程序。清空回收站前,她想起什么,又把程序拖回来,输入一行指令。
「基于可用于分析的元素过少,本程序正确概率:12%
建议:自己做主。」
林继桥自带屏蔽词地骂了声,最后决定饶它一命。
“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就是互相打哑谜?”非当事人的顾盼信口开河,“她以为你不记得,你以为她不记得,实际上她期待你记得,你也期待她记得?”
“没有期待。”林继桥平淡地说,以目前结果为导论,她大概知道许安易是怎么想的了,“就六个月暂时借住我这儿而已,六个月过了就过了,不会有什么故事。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那天她说暂时先不追究卡维尔,许安易也没有再坚持,之前付的定金也退了回来。
要不是林继桥最后鼻翼翕动,吐字含糊不清,顾盼真的要被她骗过去。
“林林。”顾盼收起揶揄,“其实我们上次去找沈鸿煊,无意间听到了她和沈鸿煊的对话。”
“偷听违反道德准则,情节严重还会触犯法律。”林继桥捂耳朵,“不要跟我说。”
顾盼拿她没办法,幽幽叹气,“她平时真的没有什么表示吗?”
林继桥回想了一阵,程序分析既然准确率如此之低,她就更没办法判断和对方累计不超过三个小时的交流意味着什么。
人跟人的交往,没有标准答案可供参考。
她摇摇头。
顾盼想安慰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安慰,磨了磨后槽牙,“好吧,也可能只是巧合。她压根没认出你。而你,自作多情。”
林继桥居然觉得她这解释非常合理,用布丁的甜香盖过了胸口涌上的一阵苦涩,“就是这样。”
“但还有种可能。”顾盼说,“她麻烦缠身,不想牵连到你。”
林继桥的眼睛一亮。
她的眼睛是五官中最为出彩的部位,眼型很漂亮,眼窝微微凹陷,自带美瞳般的光亮。虽然大多时候都藏在头发下。
顾盼的视线紧紧咬着她的眼睛,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你知道沈鸿煊是被陷害的吗?陷害他的那帮人,可能也欺负过安易。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我要问你褚兴的地址,我们无意间听到她和沈鸿煊的对话。”
林继桥不想听也听了,满是愁苦地任顾盼拖她往深井里沉。
“其实这事还是你引头的,是你告诉我《拉斯维加斯之冬》剧组成员销声匿迹。”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林继桥虚弱地辩解,“算了你说吧。”
“反正是你给我的灵感。”顾盼得意一笑,继续往下讲,“她和沈鸿煊表示,她要反抗那些不公平。现在想想她跟沈鸿煊说那些话,其实有点冲动,万一……”
顾盼停住话头,她只是正好想到了,然后越想越觉得可怕。
万一沈鸿煊为了自己向背后那势力告密呢?
这不是什么电影小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但如果按照电影的分类,这肯定是心惊肉跳的悬疑惊悚而非峰回路转的喜剧。
连沈鸿煊都能陷害,搞不好……
顾盼打了个冷颤。
林继桥连手都缩进衣袖里,肉眼可见地脸色由白转黑再转白,“万一什么?”
“没什么,我吓唬你的。看来她就是不拒绝不负责的人渣。”顾盼试图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是演技派,不是惹祸派。”
林继桥抱起手臂,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顾盼冒出一串问号:“你知道什么了?”
“我要离她远点。”
为林继桥快速做出决定的意外之余,顾盼感到欣慰。事情如果真的糟糕到那种地步,她也会及时抽身,资本的力量她再清楚不过。林林这种软又怂的极客,还是老老实实宅在她的安全堡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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