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日可待
登记处流程走完,卷毛已然人事不省,怀里抱着装进塑封的证书,紧紧抓着她的袖子,走哪儿跟哪儿。
醉归醉,不闹。
出门打车,卷毛比司机还先发问:“去哪儿?”
许安易刚报出酒店,没想到卷毛大声说:“去教堂。”
“回去休息。”许安易给她系安全带。
卷毛握住按扣不依,“我记过笔记,登记完要牧师和见证人签字才能生效。”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许安易以为她酒醒了,于是忍不住笑,跟司机道了歉又补给他小费。
教堂就在婚姻登记处对面。
等红绿灯时,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往她肩上靠。约是因为鼻塞,嘴巴微微张着,间或冒出细细的呼噜声。
时间是凌晨两点,卷毛又困又醉,大半时间都是闭着眼睛亦步亦趋,却也还算顺利地填了表格,走过红毯。
主持婚礼的牧师满脸疲色,撑着精神和许安易交谈几句,便开始宣讲誓词。
可能是疲惫倦怠,也可能是见惯了醉酒后心血来潮的新人,看一方摇摇欲坠,出于体贴,牧师选择了最简单的誓词。
“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个女人吗?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忠于她、尊重她、安慰她、爱她、守护她,直到永远。愿意吗?”
许安易在他话音落地前便说出了“我愿意”,和牧师一齐将目光转向对面脑袋垂到胸口,不知是不是站着睡着的卷毛。
牧师有意抬高声调,高声念出她的名字。
卷毛突然一惊,抬头怔怔地环顾四下,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露出微笑,“是的,我在这儿。”
牧师担心她再睡着,抓住时机念完誓词。许安易听出他至少比刚才少念了一个短语,但这些细节不重要,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面。
卷毛没有立刻说出那句“我愿意”,反而慢慢皱起眉。
许安易屏住呼吸,心跳快一下慢一下,前额湿透。
一分钟像是过了一百年,卷毛清清嗓子,认真地望着牧师:“你漏了两个关键点。”
牧师没想到会被醉鬼指责业务过失,嗫嚅着嘴唇刚想开口问,被卷毛的连珠炮堵住了嘴巴。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健康还是疾病,贫穷还是富有,忠于她、尊重她、安慰她、爱她、守护她,直到永远。”
牧师漏了句“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以及“守护她”。
念完,卷毛做了个明显的挺胸动作,一手扶正沉重的脑袋,向牧师道:“我做过笔记。”
神父带着笑容,缓慢而庄重地重新念出誓词。
这期间,卷毛一直望着她,以一个醉鬼所能保持的清醒,控制双腿不打颤,控制自己不低头不点头不闭眼睛打盹。
“……愿意吗?”
卷毛说“我愿意”时,即使许安易眼前模糊,也看出她双眼里有点点的星光。
后来交换戒指还算顺利。
尽管那只是临时在商店买的银戒指,卷毛倒是很喜欢,从戴上到出教堂一直都在把玩那枚银戒指,时不时傻笑出声。
那样子实在让人心痒难耐,许安易没忍住,就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问:“你知道婚礼之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卷毛亲了亲戒指,茫然地抬头望她。
“洞房。”
于是以夜色为被以墙壁为席,她和卷毛的倒数第二次借着无人的巷道洞了个房。
*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但是既然重逢,你是否愿意……
是否愿意——
继续做我的妻子?
*
到安西时天擦黑,司机魏师傅把车停在沈鸿煊租借的小院楼下,小周等不及熄火便下了车,绕后来开门。
魏师傅诧异地看向后视镜,正对上许安易的视线。
许安易没下去,把手机和充电线一并给小周,“周哥,麻烦你个忙,帮我把手机充上电。”
小周带上东西去了,许安易问司机:“魏师傅,听说你是本地人?”
魏师傅四十来岁,临时被海越旗下的分公司派来给一个年轻姑娘开车,一路不免纳闷此人什么来路,乍一听问,愣了愣,“哎,娶婆娘随婆娘,半个安西人。”
“劳烦你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干净的馆子,咱们先去吃饭。”话说着,许安易从包里拿出一盒烟给他,而后才推门下车,“我去叫周哥。”
一楼亮了灯,门大开着,小周刚把手机放上小桌,正弯腰去插充电器。
许安易把随身带的双肩包丢进布艺沙发,从里面拿出件薄外套,问:“周哥,你也忙一天了,累吧?”
小周顶着乌青的眼袋勉强微笑,“还行。”
“这附近你熟,有什么吃得顺口的?”许安易披上外套,出门时顺手把小周放在门口鞋柜的钥匙拿手上。
那边魏师傅也熄火下车,在跟妻子打电话询问附近的餐馆。
“也不是很熟。”小周带上门,低声说,“煊哥不讲究,我们都叫外卖。”
魏师傅接话:“我老婆说这边有家汽锅鸡不错,一定得尝尝。”
许安易道:“远吗?走路二十分钟内的就别开车了。”
魏师傅手插在裤兜,摸着硬纸烟盒,笑呵呵道:“安西小地方,你从城北走到城南都不定要二十分钟的,走快点五分钟不到。”
到餐馆,人挺多,魏师傅用本地话叫来老板,特意让他准备包间。
三人在外面又等了十多分钟进去,魏师傅负责点菜,小周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肾亏似的吐了口气,指指外面,“我出去抽根烟。”
“没事,就在这儿抽吧,平时我也没少抽你们陈总的二手烟。”
对面魏师傅点着菜,闻言把耳朵上夹的烟塞嘴里。
烟雾缭绕间,小周的神色也放松下来,拆开一次性餐具,先拿一套给许安易。
许安易说了声“谢谢”,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我得跟家里打个电话,你们谁手机借我用下?”
小周顾着看菜单,像是没听到,魏师傅边跟服务员对菜单,边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只白色手机,“用我的。”
许安易道了谢,拿起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往外走。
她拨的是陈溪的私人号。
“到了。”
“嗯。”
“司机查过了,这次保证没问题,是跟分公司王总十几年的老熟人了。”陈溪那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你真觉得小周有问题啊?”
许安易直到走出餐厅转进小巷才回道:“还不能确认,魏师傅跟他一块儿。”
“是不是你多想了?”陈溪迟疑道,“盼盼那边跟咱们是合作关系啊,有必要搞这种事吗?”
许安易不答反问:“你想过沈鸿煊会自杀吗?”
陈溪嗤笑:“一个敢在沙漠呆的老爷们,要想到他会自杀,我早就让人把他关小黑屋了。”
话出口,她狠狠抽了口气。
陈溪心直口快,但绝不是没脑子。
听说沈鸿煊自杀,她连夜找家里借来私人飞机,还顶风冒火夜闯卷家,是因为这件事给她带来极大震撼。
说要带小周一起,陈溪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来小周都去把车租好开去医院,陈溪临时从海越分公司抽调了司机魏师傅来开车,理由合情合理,两人都是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就算轮流开也不安全。
外粗内细,说的就是陈总。
许安易换了只手拿手机,“当然最好不是恒一上头的意思,最好只是姓沈的一时想不开,幸好苦尽甘来,福大命大。”
“日哦!”陈溪脱口大骂,骂舒心了,又换上低音,“那盼盼呢?”
“她应该不知道,盼盼挺好……”
陈溪急切地打断她:“你别随便发好人卡,你发好人卡在我这儿像竖旗。”
许安易摇头苦笑,“我到了,你别挂。”
她用钥匙打开门,取下自己的手机,在一楼转了圈,摸黑上二楼。用手电筒照明,一边看房间,一边理思路。
沈鸿煊的自杀,要么是彻底心如死灰,索性一死了却恩仇;要么是中了圈套,摊开来讲,就是被人谋害。
听到消息她就猜测过这两种可能,但具体答案直到听说毒物成分不纯方才初露端倪。
沈鸿煊这半生,大起大落,再起再落,饶是风光无限,性格中保守的成分偏多,也有少见的正直——巅峰时退出影坛;敢于向大众承认曾做过错事;说要认错悔过,就真的枯守沙漠。
才因为新电影以及韩、陈兄妹俩的助力挽回名气,却再度被前尘往事牵连,重新遭受舆论的鞭笞,不管怎么想,都能想到是当年下套的那帮人怕他迟早爆出当年的真相——连性|侵都能说出口,谁知道这个沈鸿煊会不会转口承认自己性无能。
这样性格刚直的人,落到谷底时宁折勿屈并不意外,或者把沈鸿煊想得崇高点(他确实把西出阳关的片酬如数捐给沙漠森林基金会),他凭借一死既为自己正名,又能回报韩、陈兄妹的再起之恩。
安西是云省一个古朴且相对闭塞的县城,沈鸿煊前段时间沙漠植树晒脱了相,拍戏又换了造型,正适合小隐于野,只要不头顶“我是沈鸿煊”,即便在安西大街小巷瞎逛也不担心被围观。
在这地方自杀,如果没有助理小周发现及时,恐怕要等邮政把信件寄给收件人,定时发布的视频公开,他自杀的信息才会披露。
成也小周,败也小周。
沈鸿煊计划周详,连邮箱存下遗书和报告的副本及视频都想到了,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却也算是千虑一失,他买到的是假药。
为什么药是假药?
为什么小周会及时发现?
许安易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每一只垃圾桶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和陈溪的通话还在继续。
“陈总,你准备启程回海城。到海城直接去我家。到楼下给我信息,我跟家里打声招呼。”
陈溪喷了口水,“为什么去卷毛家?我可不想再听警报,也不想再被你甩我脸色。”
手机恰在此时震动,跳出大卷毛的信息。
-我愿意。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第五十五章
回餐馆把手机还给魏师傅,屏幕还没灭,魏师傅瞅了眼,开起玩笑:“半小时咧,跟老公打电话哪?”
包间烟雾缭绕,小周面前的烟灰缸掐了七八只烟头,许安易刚从外面进来,受不了这么大烟,连咳了两下。
魏师傅哈哈大笑:“小周刚说你是不是打电话打迷路了,号码一直占线,急慌慌要去找你。我说避开人打电话的八成找的都是对象,就跟他打了个赌——”他晃晃手里的烟,“咋样,谁呀?”
小周也像被烟呛着了,猛咳。
许安易脑海闪过卷毛的“我愿意”,不由抿唇一笑,拉开凳子就座,“不算老公。”
“哦,男朋友嘛。”魏师傅把烟卡上耳朵,“小周,两包中华,别忘了。”
“老魏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能少你了,一会儿给你买。”小周急赤白脸,转过头小声跟许安易解释,“陈总吩咐过照顾好你,这大晚上的,许总您人生地不熟……”
魏师傅又插话:“瞧瞧瞧瞧,看不起我们小地方是不?别说安西地方小,这几年扫毒打非,治安比你们大城市只好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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