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她望着元乔虚弱的容颜,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的两颊,想说这么多年并非是什么事都没有办好,朝堂稳固,海内清平,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元乔促成的。
废帝一事,她早就释怀了,元乔比她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她气的是她与太后合谋,践踏她的心意罢了。
惶恐这么多年,她不敢对付太后,也是害怕太后揭穿她的身世。之前甚至想过将元乔拉上她的龙床,届时令元乔偏向她,皇位就稳固了。
如今想来,是很可笑的事,自古血统不正的皇帝有几人能坐稳的。
元乔陷入昏睡与清醒之际,醒来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吩咐陈砚去办事,或与元莞说几句,复又睡了过去。
两府很平静,城防军统领慌得不行,皇帝不见他,就证明不信任他,加之太医又不曾露出口风,不知皇帝伤情如何,但宫中禁军全面戒严,宫门处设防,就连两府宰执进出都需盘查。
三五日下来,元乔醒来的时间就多了些,吩咐陈砚办的事也更多,元莞从不过问,闲暇之际,接到陆连枝的问好信。
她思忖着该不该回,如何回。
元乔见她心不在焉,主动出声:“你在想什么?”
元莞回神,想起自己向元乔表露喜欢之际,元乔将她当作孩子,就算后来也没有真正在意过,漠视她的感情。
如今轮到她了,也是犯难。
她不喜陆连枝,只当是寻常朋友,拒绝过,没有效果,她就不知如何是好。若硬起心肠来,陆连枝也未必受用。
她沉默不语,元乔再次问话:“元莞。”
元莞抬眸,撞进元乔担忧的眸色中,她不好发脾气,就忍了忍:“陆连枝给我写信问好。”
听到陆连枝的名字,元乔面上维持不住笑了,躺在榻上阖眸。
问了又不说话,元莞不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僵持下来,索性自己执笔回信,只四字:一切安好。
信让孤鹜去送,带回来一盒点心。
元莞瞪他一眼:“你会不会办差?”
孤鹜被骂得一头雾水,收礼怎地错了,年岁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他垂首道:“县主硬塞过来的,不好不收。”
“你收了,我还得想着回礼。”元莞自己嘀咕一句,桃花早就谢了,陆连枝还是有办法做了桃花糕,想了想,看向元乔:“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元乔不明。
“陆连枝喜欢你的菊花酒。”元莞委婉道,她做不出精致的点心,唯有借元乔的菊花酒一用,也算是了却她的心愿。
她委婉,元乔却冷了脸色,拒绝道:“许久未曾酿,没有了。”
“没有了、一、一坛都没有吗?”元莞走下榻,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抵触,有些不明白,元乔并非小气之人,一坛酒还是很好说话的。
孤鹜觑了元莞‘傻子’一眼,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元乔侧眸,不理会她:“没有了。”
“小气。”元莞嘀咕一声,看着点心满是踌躇,走到‘小气人’身侧,拍了拍她身上的锦被,商量道:“你把酒给我,我给你做粽子吃,可好?”
思来想去,唯有粽子拿得出手了。
元乔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自你将酒砸了之后,我就未曾再酿。”
“这样啊。”元莞首次生起悔意,早知道就不砸了,留一坛也可,好过现在尴尬的局面。
她唉声叹气,元乔冷眼瞧着。
直到晚间都没想好回礼,她愁眉不解,不愿得了陆连枝的情意,虽说点心不值钱,可还是要回礼的好,免得到时候说不清。
医女来换过药,元乔能坐起身了,背靠着柔软的迎枕,窗下的人望着窗外夜景,还在想着白日里的事。
元乔手中捧着一本书,终究不愿她为这些小事所困,便轻轻出声:“公主府的酒库里还有。”
“嗯?”元莞回神,公主府的酒库?她陡然明白了,兴冲冲地起身要让孤鹜去取,元乔适时阻止她:“那你送我什么回礼?”
“粽子?”元莞小声开口。
元乔侧首:“不吃。”
元莞纳闷,得人家便宜,不好再口出恶言,思来想去她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便宜让她占,也就不怕了,敞开门户问她:“那你要什么?”
“读书吧。”元乔将手中的书递给她,是一册旧史,无事时打发时间。
读书可比裹粽子简单多了,元莞答应了,接过书来,从第一页开始翻,欲张口的时候,想到一事:“整本书读完吗?”
“嗯,读完。”元乔应道,余光扫到她凄楚的神色,不觉弯了弯唇角。
元莞无奈应了,先令孤鹜去取酒,然后坐在榻前,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因是旧史,说的多是前朝之事,她读来也有些感悟。
大宋君主打下江山之际,兄弟无数,亦是后来的功臣,可功高盖主,不能容忍,君主便一一杀了,将政权与军权合并,设立枢密院与中书,改革前朝规制,令枢密院掌控地方兵权调动,将皇帝权力推至鼎峰。
方读两页,元乔就睡着了,她郁闷不已,轻步走过去,将元乔背后的迎枕除去,扶着躺下,掖好被角。
她顺势将书放在一侧几上,做完这一切,自己轻步退了出去。
人影离开后,榻上的人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几上的书,眸色深沉。
孤鹜次日就将菊花酒送去陆府,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收,空手而回。
元乔能坐起身后,重要的奏疏都会送进来,元莞要回府而去,元乔却以书没读完为由不让她出宫。自感上了贼船后,元莞追悔莫及,又不能不守诺言,只得每日围着元乔打转。
伤口开始结痂,只是当时看着凶险了些,休养几日就好了许多,外间早就是翻天覆地,城防军小闹几次,禁军压制下来,将闹事的人押进狱中。
城防军一闹后,两府以及御史台都跟着不满,弹劾的奏疏纷纷堆至案头,元乔按着不发。
城防军在先帝手中尚可安分,到了元莞这里就渐渐开始不听话,元乔腾不出手来,就一直晾着。待元乔登位后,城防军各营都在勋贵手中,难成一气,也不容为皇帝掌控。
经过皇帝遇袭后,可见城防军的能力不足,尚需改编。
元乔的心意暂时无外人知悉,就连苏闻等人亦是。
皇帝能批阅奏疏后,勋贵就开始入宫打探她的意思,元乔一律不见,让所有人都摸了空。
元莞想出宫,围着她转了很多次,得空就问她可要听书,每每都被拒绝。如此三四日下来,她也不耐,就差威逼利诱,央求着她来听书。
元乔把握住她急躁的心性,她越急,自己就越平静,看着人整日在眼前晃悠,那股不安才慢慢消失。
垂拱殿人多眼杂,元乔在能起身后搬入新的宫殿,并非是福宁殿,去了较为舒适的延福宫,元莞也跟着过去,将元乔从头至尾都骂了一遍。
搬过宫殿之后,来朝见的朝臣就少了很多,多是为政事而来,试探的没有了。
延福宫内的景色好,初夏之际,重峦叠嶂,流水潺潺,就连池塘里的荷花都开得多些。
元乔养伤,元莞无事可做,便去池塘里泛舟采莲,陆连枝来之际,她恰好一人坐在小舟里,在重重碧绿的荷叶里露出脑袋,格外有趣。
陆连枝来了兴致,让她将舟游过来,要同她一道下水。
元莞不肯,将舟往荷叶丛里驶去,岸上的人彻底看不见她了,陆连枝跺脚,看向孤鹜:“可有小舟了?”
孤鹜摇首:“只备了一艘。”
陆连枝无奈,站在岸上去喊元莞,元莞越走越远,到了深处就彻底出不去了,拽着荷叶站起身,转过身子,指望将舟往来时的路上驶回去。
小舟在荷花深处转动几圈,激得涟漪顿起,打断数根荷叶,才将小舟慢慢地驶出去,身上都已湿透大半。
陆连枝看见狼狈的人笑得弯下了腰,孤鹜识趣,让人取了外衣给元莞披上,小心地送她回殿,也让宫人将莲蓬装入筐子里,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