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虽说免朝,可各地的奏疏依旧每日送来,她没有积压的习惯,每日都会批阅。
延福宫恢复往日的宁静,元莞到底理屈,在晚膳前悠悠踱步去见元乔。
她在延福宫内来去自由,内侍宫人不拘着,径直入殿后,就瞧见案后的人,回身将殿门关上,轻步走过去,探首道:“元乔?”
“何事?”元乔抬首,目露平静。
元莞讨好一笑,迈着碎步走到案后,朝奏疏上看一眼,“无事。”
“嗯。”元乔复又垂眸。
元莞没有往日的底气,心虚地觑她一眼,寻了圆凳在一侧坐下,托腮凝视:“你还生气吗?”
元乔不答,反问起元清的事情:“你为何总盯着元清?”
“元清所为,与刘氏颇似。”元莞坦言,目光露在元乔的侧颜上,伸手想要摸一摸,手伸到半空,元乔抬首,她只得将手收了回来,尴尬道:“不摸就不摸。”
“元清所为,并无不妥。”元乔注意到她落寞之色,叹道:“元清性子自小就是如此,并不爱与人争,他与、他与他祖父很像,温润有礼。”
元莞摇首:“宫人都道刘氏柔弱温婉,先帝也惯喜欢她身上的那股气质,可内里如何,你该清楚。”
她从小听到的就是宫人对刘氏的夸赞,与她所见不同。一度曾怀疑自己,可后来次数多了,她才相信自己。
元乔不信,是因她未曾经历过,笑道:“你可知你进入朝堂那年,刘氏是如何说的?”
“那年……”元乔想了想,进入朝堂之际,元莞已经能记事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不问,元莞非要说:“她在先帝面前夸赞莘国长公主聪明,假以时日定会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可等先帝走后,她告诉我,元乔虽小,可心思不正,总有一日会成为我的敌人,让我离你远些,也要趁机告诉先帝,你居心不良。”
“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你道元清温厚,是因看他不争,可若不争,这么多年如何稳坐世子之位,如何收拾他父亲丢下的烂摊子。元乔,莫要感情用事。”
元乔心思深,手段是有,可遇到先帝与德惠太后这两位恩人,情绪就会变得微妙。
元乔不言,元莞就不说了,起身就要走,走到门口,才想起她是来哄人的,怎地自己生气先走了?
她回身看着案后沉思的人:“信与不信在于你。”
说完,大步离开。
不欢而散后,元乔久坐不语,直到孤鹜入内禀事,她醒神,孤鹜将西华门的事详细说了,等着她的吩咐。
元乔沉思须臾,才道:“你查一查元清幼年之事,事无巨细。”
孤鹜颔首应下,俯身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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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苏使臣不通大宋语言,陆家的人作为翻译跟着他们。
新年伊始,晚间御街都很热闹,元莞本是无事,被意欢拉着去看灯。
未到上元,御街之上就有许多灯,几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时候,抱着宫灯本不放手,又见到各色花灯,觉得新奇就放开宫灯不要,提着一盏买来的白玉灯。
垂髻小孩抱着明贵的玉灯,少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肤色粉嫩,身旁的长者戴一帷帽,看不清容貌。
意欢走走停停,御街玉树明金,举袖如云,车水如龙,她首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拉着元莞驻足在傀儡戏前,指着那些会动的傀儡:“小姑母,那个娃娃好看,我也想要。”
“哪里好看,分明丑得很。”元莞看到傀儡就想起元乔,心中积了一口郁气,拒绝给她买傀儡娃娃,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白楼给你买点心。”
傀儡娃娃比不过点心,意欢放弃再要,乖乖地跟在她去白楼。
一路走来,四五岁的孩子早就没有力气了,进入雅间后,捧着清水大口喝下,盯着眼前的云英面。
白楼内人进人出,放眼望去,将御街花灯尽收眼底,元莞站在窗下,远远的就瞧见陆连枝领着布苏使臣游街。
布苏比起大宋更为开放,女子出门没有戴帷帽的习惯,一群人中有人双眸亦是蓝色,行人路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就像她曾经被人看到那样。
但一行人人数众多,被人看到,也不在意。
白楼是观景最好之处,陆连枝引着布苏使臣往里走,元莞将窗门关上,回头却见意欢在大口吃着云英面,她走过去:“好吃吗?”
“好吃,姑母吃不吃?”意欢以汤勺盛了些许递至她嘴边,小眼睛笑得几无缝隙。
云英面与寻常面不同,以藕、菱、莲、芋头等水下食物再加入百合的肉放入石臼捣细,再加些蜜糖,蒸熟后制作面团,切片后食用。
元莞握着她的小手将汤勺转回她的嘴边:“自己吃,我不饿。”
元意欢囫囵吞枣般将面吞下,又道:“姑母,我们今日还要回宫去睡吗?”
“不回,去府里。”元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吩咐落霞好生看管着她,自己去暗中见一见布苏使臣。
二楼是最好的观景之处,可雅间不多,陆家早早地就定了,又有皇帝旨意在,白楼管事自然以他们为主。
雅间门是开着的,元莞走近,就见到十数人中的奇装异服,他们的衣裳与大宋不同,袖口紧束,与蒙古服饰有些相似。女子发髻不见金钗步摇,只以普通木簪固定,显得更为利落。
随意看过之后,她便要离去,刚转过身影就见到陆连枝与一蓝眸少女走来。
白楼内不少贵族,陆连枝见到熟人后少不得寒暄几句,回来就见到元莞,面上一喜,朝她身后看去,见无人才道:“你一人?”
“还有个孩子。”元莞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观其样貌就猜测出应当是布苏郡主阿布。
少女见到她的眼睛后,走了两步,目若无人打量她两眼,以刚学数日的大宋语言来开口:“你是废帝?”
元莞淡笑,颔首应下。少女又道:“你不是大宋人?”
“半个大宋人。”元莞好意回答,被她这么直观地打量后,让开身侧的路:“郡主请。”
“我们可以聊聊。”少女出口邀请,在陌生的国度里见到眸色相同的人,总觉得有缘分。
元莞摇首:“我还有事,改日宫宴上再聊。”
阿布没有听懂,看向身旁的陆连枝。陆连枝将元莞的话重复一遍,她才点头:“好。”
陆连枝心生好奇,“你同谁玩的?”
“小郡主元意欢。”元莞不瞒她,余光扫了一眼阿布的眼睛后,才离开。
不知为何,看到阿布的眼睛后,心中忽而安定很多,约莫她在世人眼中并非是怪物或者不祥之人。
回去后,意欢在吃干果,一手抓了一个,垫脚站在窗口,可惜伸长了脑袋也看不到外间的景色。
“该回去了。”元莞进屋说了一声,吩咐婢女将桌上的点心果子都收了起来,免得她惦记着。
出了白楼后,竟见到孤鹜。
孤鹜近前行礼,抱起意欢送她上马车,同元莞道:“今上在您府上。”
“怎地不请自来了?”元莞讽了一句,眉眼上扬,显得很开心。
孤鹜觑她一眼:“您就得理不饶人。”
“谁得理了还会饶人?”元莞不理他,抬脚踏上马车。
黑夜里火树银花,各色灯火将白楼前映成白昼,二楼的人清楚地看到孤鹜来请人。陆连枝的目光映着灯火,璀璨的光色将她眼中的阴沉照亮,只一转身,那抹阴沉复又涌来。
阿布见她情绪低沉,好奇问是何故。
她道:“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
阿布脸色皱成一团,提议道:“那、那把她抓回来。”
“对方很厉害,抓不回来。”陆连枝无奈。
“打一架,你赢了就是你的。”
两国风俗不同,大宋文明,重文轻武,与布苏大为不同。陆连枝知晓两处的偏差,同她解释:“我们这里不能打架,是要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