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落霞不肯再说话了。
“不说也可,你只需回答一句,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第几次?”元乔声音缓和些,浅淡的视线落在落霞紧张不安的神色上,手中拧干的帕子放入水里,长久一叹,碰了碰元莞浮肿的手指。
皇帝不醒,大长公主一再逼问,落霞不敢随意回答,且大长公主知晓又有何用,她依旧不肯回答。
元乔拿她没办法,摆摆手道:“不愿说也罢,你去歇息。”
落霞担忧道:“殿下一人可以吗?”
“这里还有太医守着,你安心去休息。”元乔给昏睡的人擦了擦手腕,往昔纤细的手腕,红肿不堪,也不知何日能消肿。
她心有不忍,轻轻揉着手腕,想起太后的话,又觉一阵恶心。
殿内寂静下来,元乔的心也空了很多,她叹息,榻上的人昏沉,落霞说她今日醒了一次,汤药都来不及喂,就睡了过去。
元莞的身体本就不好,幼时生过大病,先帝令人一再呵护着才得以养大。
好不容易养大了,太后对她又不好,难怪先帝驾崩时,她要逃出宫去。
不过由此可见,皇帝的身世确有可疑之处。若是太后亲生,慈母之心,怎会伤陛下。
她愈发迷惑,眼下也查不清楚,贸然行事也是不妥,不如徐徐图之。
皇帝病情稳定下来,并未发热,也不喊疼,元乔昨夜也是未睡,困倦之余,倚靠着床榻阖眸而思,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去看一眼陛下。
后半夜之际,元莞醒了,她照旧是疼醒的,手臂的伤还是没有得到缓解,她皱眉,从未这么疼过,那些药几乎不能止疼。
睁开眼睛欲唤落霞,却见榻前坐了一人,烛火刺眼,眼睛干涩得很,酸得她泪水都流了出来,迷蒙须臾,才看清眼前人不是落霞,是元乔。
她来做什么?
第32章
沉迷美色 皇帝迷蒙中醒来, 发了会儿呆,元乔这才反应过来,唤来宫人将粥食端进来, 见她睁眼不说话, 低声道:“太后在偏殿休息, 陛下可要见一见?”
元莞眨眨眼, 沉默不语, 莫名抵触。
元乔这才心安,若她想见, 自己将太后赶走, 就是罪人了。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宫人的脚步声纵是很轻,也清晰地传入耳朵里。元莞见不到落霞,微微不安,皱了皱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元乔适声道:“落霞累了, 我命她休息去了。”
她伸手扶起元莞起身。元莞手臂没有力气, 也不再挣扎, 依靠着元乔, 触碰到伤处,疼得一抽,元乔就顿了下来, 继续将动作放得更轻。
元莞的眼眸却在此时亮了起来, 元乔留下照顾她的?
这个欣喜又美妙的想法在心里生起,她抿着唇角, 小心翼翼地觑着元乔淡漠的神色,倩影婉转,举止间高洁又添作一股烟火气息,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她自幼习惯于宫人的照顾,谨慎而麻木,就像木头人一般,眼前的元乔不同。她喜欢她,觉得她比宫人好看多了,照应得更好。
元乔不知小皇帝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宫人手里接过米粥,指腹抚过碗壁,温度恰好,想而未想,就喂给小皇帝吃。
元莞不知为何她突然间温柔了,但喂到嘴边的粥,哪里不吃的道理。她张口吃了,元乔喂一勺,她就吃一口。
不知不觉,碗里就空了。
殿内烛火旺盛,烛影重重,元乔抬眸,就见她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水,以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湿黏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忽而想到黄昏时落霞给陛下换衣裳,想必她走后,落霞就顾及不到此事,她担忧道:“陛下可是觉得难受?”
若不难受,怎地那么多汗。元乔知晓皇帝的性子隐忍,疼了也不会说了。
元莞不答她,她身上哪里都难受,尤其是被汗湿透后,心里却是喜欢的。
皇帝今夜不说话,元乔也拿她没有办法,忽而想起祖母德惠太后曾说过,孩子惯爱哄的。
殿内缄默无声,元乔见她精神尚可,令宫人去取了衣裳过来,低声道:“臣替陛下擦洗下,换身衣裳,或许会好受些。”
已近三更,殿内却忙碌起来,就连守候的太医也过来诊脉。小皇帝不发热,唯恐伤口发炎,太医不敢疏忽,陛下手臂若留下遗患,便是他们的责任。
太医在殿内忙碌半晌,诊脉又看伤,元乔在旁看着,宫人将衣裳取来,放置在一侧。
至天明时,太医才退下,斟酌药方,询问大长公主,药量如何定。
元乔不喜,道:“我又非大夫,问我做甚,你们是太医,商议最适合陛下的药方来。”
太医为难道:“陛下是天子,药量不对,留下遗患,臣等就是罪人。”
留下遗患?元乔的脸色变了,这才抬眸看他:“那便是整个太医院的责任,陛下身份贵重,若手臂不好了,太医院的太医都会有罪责。”
这些年来大长公主压制皇帝习惯了,群臣对天子的态度略有疏忽,就连苏闻之前择婿时也看轻皇帝,不难保这些太医也与苏闻一样,故而元乔先将话说大了,吓一吓他们。
太医被吓到了,斟酌一番,道:“今日问过太后,太后则道用量迅猛些,务必治好陛下的手臂,可如此臣担心陛下身体受不住。”
太后是皇帝母亲,有言在先,太医生了推卸责任的心。皇帝身体自幼时就不大好,登基后也常染病,太医们聚集在一起,也不知用量是温和些还是迅猛些。
元乔的心思都在皇帝身上,闻太后的话后不觉厌恶,试问太医:“若温和些又当如何?”
“陛下的手臂就会恢复得慢些,且看陛下的伤口,剔除碎屑后,伤了筋骨,臣不能保证……”太医吞吞吐吐,低头看着地面。
元乔顿时明白过来,温和些就不能保证会不会留后患,若照太后所言,皇帝的身体不如常人,只怕手臂没有好,身子就被拖垮,伤了根本。
“温和些,以陛下身体要紧,另外太后有何吩咐,先来问孤,而后再定夺,可明白?”元乔道,她不必给太后留颜面了。
太医常呼出一口气,躬身退下。
内寝的元莞睡不着,望着虚空,宫人给她擦拭了身体,换过衣裳后,确实好受很多。元乔走近后,见她无睡意,缓步近前,凝视她一番,想起太医的话,心中亦是担忧。
元莞察觉她近前,转首道:“大长公主留下照应朕,是为了感激吗?”
人清醒了,话就不好听,元乔不与病人计较,在榻前坐下:“陛下觉得是感激,便是感激。”
元莞不满:“朕当大长公主会以身相许。”
似是被她调戏的次数多了,元乔也没有初时的窘迫,目露自然,唯独耳尖红了少许,再见元莞虚弱的神色,羞涩淡去,认真说了太医的话。
元莞没有太多的感触,幼时这些话听得太多了,笑了笑,道:“幼时我病得昏沉之际,就听到太医说大话,答我身子不好,用药扛不住,再不醒来就会死。”
那时,她还能听到先帝大发雷霆的声音,先帝虽说不大喜欢她,可到底日日想着她的。亦或是膝下仅有她一人,物以稀为贵,她就显得很珍贵了。
那时候觉得先帝是待她最好的人,长大以后,方觉得讽刺,先帝哪里是待她好,是除她外没有子嗣了,没有办法才关心她的身体。
就好比是太后,将她当作棋子,只要她活着就成,活得好与不好,都不会在意。
想着,唇角多了抹讽刺的笑,元乔瞧见后,莫名感怀,“陛下年少,居于宫廷,不知外间的美好,臣、臣算不得什么。”
元乔想说自己不好,且她母亲是伶人,得德惠太后庇佑,才活了下来。剥去大长公主的身份后,内里是不干净的。
元莞不解,眸色里漾着澄澈。元乔觉得难堪,侧身看着烛火下自己的身影,喉间苦涩,轻声道:“陛下是天子,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元乔难得正视这个问题,令元莞大吃一惊,呆了呆,歪头去看元乔,发觉她并无太多的情绪,很是淡漠,她不觉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