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元乔惯来冷硬心肠,这是她多年得来的道理。幼时她见宫人凄楚,被责罚,欲去搭救,元乔却不肯,绝情道:“有错当罚,并无不对。”
元乔性子冰冷,并没有什么女子心软,相反,她在官场上经营多年,手段强硬之狠,苏闻都比不及。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唯独那夜,元乔在她身旁婉转,媚态毕现,身子娇软,与平日里相差甚远。
她这才隐隐感知,元乔不过是外表冷了些,其实与寻常女子无异,亦可温婉亦可缠绵。
元莞不觉得自己有错,反问道:“大长公主可想过,有朝一日朕亲政,利用权势,将你拉入后宫,置于中宫之内。”
皇帝神色认真,眉眼舒展,笑意不露,令元乔心口一揪,她摇首道:“不会有那一日。”
“为何不会有?”元莞问。
元乔坚持自己的想法,转身凝视皇帝,眼尾微微上勾,不动怒,反多几分平和的笑,柔声道:“陛下才十六,走错了路,眼下不知错。等亲政后,见识多了,待回头之际就会发现现在的执着很可笑。”
好比周暨喜欢皇帝,出宫后年岁久了,与陛下分离时日多,再遇见其他人,就会渐渐将皇帝忘了,想起君君臣臣之间的鸿沟。
元莞想得不深,认为喜欢就足够了,未曾想到以后的事,少年心性炙热,等冷却以后,就会放弃现在的执着,认真做皇帝。
元乔心平气和,耐心也很好,在小皇帝面前也不摆长辈的架势,亦没有权臣的压迫,语气舒心。
元莞被这么一劝,眼里闪过迷惑,她好像被元乔看低了,认为她是一经不起考验的人。她有些生气,道:“那夜我都不知为何会伸手,手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她想说,她对元乔是认真的,不是玩闹。
元乔不生气,淡淡一笑,那般紧急的时刻,有一息犹豫,就会抓不住她。
“你笑什么?”元莞炸毛,朝堂被人轻视也就罢了,私下里元乔还是看不起她。
皇帝不高兴,更似孩子,也很单纯,元乔疲惫之余觉得很舒心,不要担心对方在筹谋什么。
她不知不觉地伸手戳了戳皇帝气鼓鼓的脸蛋,再说下去皇帝又得翻脸了,改口道:“臣笑陛下单纯,你我敌对,你竟不顾性命救敌人,这种想法要不得。”
“你与朕当真是敌人?这些时日以来,朕在两府里安排的人,都很顺利且朝臣都以为那些人是大长公主安排,而你并没有否认。”元莞并非矫情之人,元乔的好,她都记住了。
元乔惊讶:“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话说完,又恐皇帝多想,便道:“太后道高阁之事,是陛下的苦肉计,陛下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怕是不好。”
元莞冷笑,太后这么快就开始有动作,今非昔比,她已然不惧,朝元乔揶揄道:“苦肉计也是不错,那大长公主上当了吗?觉得此计可行?”
“此计愚蠢,不妥。”元乔认真点评。见过皇帝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后,太后的话显然不可信,且太医亦又言,倘若治不好,手臂都会废,这出苦肉计不值当。
“大长公主都未曾上当,固然是愚蠢的。”元莞看着元乔温和之色,也不气了,难得的温柔,提旁人做什么。
元乔道:“陛下如何知晓臣未曾上当?”
元莞弯弯眉眼,虚弱之色散去些许,也不怕激怒元乔,漫不经心道:“你都不以身相许,怎会上当。”
“陛下不怕惹怒臣,臣做出废帝之事来?”元乔睨她一眼,嘴巴坏得很,也不知何时会收敛些。
元莞心情极好,望着她的笑颜:“若废帝,你立我为后就可,不许喜欢旁人。”
“胡言乱语。”元乔被她磨得没有脾气,见外间天色亮了,猜测太后也要醒了,伸手给她掖好被角,担忧道:“陛下眼下不宜思虑,多休息也好。”
元莞也发觉天亮了,想起太后还在偏殿,顿觉头疼,本想同元乔说不让太后入内,可她二人关系还未曾好到推心置腹之地,想想就作罢。
太后若来,她装病不见,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元乔转身欲走,她想起一事,紧张道:“大长公主走了,今日可还来?”
元乔顿住脚步,唏嘘几息,本想拒绝,想起许多事情未曾解决,尤其是太后令太医用药之事,她若不来,太后若胡来,岂非陷皇帝于危险境地,
她回道:“来。”
小皇帝这才放心了,安心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元乔出殿,落霞在外等着了,她路过她身边,低声嘱咐道:“太后若有吩咐,可令人去找孤。”
落霞颔首,喜不自禁,昨夜陛下大长公主说了什么,竟令她动心了?
她发了会呆,目送着元乔离去,转身回殿里去伺候陛下。
皇帝受伤,朝会则免了,元乔出宫后先回府更衣梳洗,而后令人去请苏相与中书令,再令孤鹜去枢密院。
高阁之事,查了一天两夜也该有些眉目了。
孤鹜两夜未眠,令皇城司将负责筵席的人都拿住,挨个审问,见到两府宰执与大长公主后,他先是一怔,而后明白大长公主之意。
此事既然彻查,就需公开,大长公主一人怕是说不清,请了其他二位过来,就算是自证。
宫宴历来都是太后准备,中宫无主,太后为尊,皇帝管着前朝,后苑则不需顾及。女官与内侍在太后处接过指令,再吩咐给小宫人,令他们谨慎安排。
吃食与酒水是重中之重,女官都会宴试吃上的吃食,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令宫人送入升平楼内。那夜升平楼内无事,证明安排宫宴的并无闪失,错就错在高阁。
高阁并非是年久失修,且太后既有安排赏烟火,宫人就会提前检查高阁上的阶梯与栏杆。查验正常,才会使用。
然孤鹜查下去后,竟无人能证明开宴前查验过。
苏闻看着数份供词,耳听孤鹜口叙,不觉奇怪:“太后既安排,为何无人去检验,如此疏忽?”
元乔不语,中书令容色一肃,先道:“为何无人查验,管理此事的是何人?”
“昨夜自尽了,一字未曾留下。”孤鹜声音略带沙哑,显然很是疲惫。
苏闻侧首,望着沉默不语的元乔,暗自思忖其中关卡,都知晓大长公主与皇帝一样,只管前朝事,不闻后苑。
若非如此,去岁怎会被小皇帝‘留’在福宁殿而出不来。他敏感地感应出些许不对,翻动着多人的证词,都道是不知此事。
升平楼比不得垂拱殿,守卫松懈许多,开宴前几日才会有人进出安排,那时人多嘴杂,上高阁做些什么,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事情照着这么看来,就并非是意外。元乔始终不肯说话,他也三缄其口,唯有中书令与孤鹜说话,两人一问一答,思路理解得清楚。
中书令听闻后,面色愤恨,拍案道:“宫内竟有如此险恶之人。”
苏闻扫他一眼,并没有他那么激动的情绪,元乔行事惯来霸道,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想将她拉下来,只她担着摄政一名,就吓得那些人不敢动了。
近日来她得罪狠的只有刘家,将小皇帝压得抬不起头来,就连太后也是无语凝滞,找他来诉苦。按理,最想元乔身死的只有皇帝,偏偏救她的就是皇帝。
皇帝伸手拉人,伤了手臂,那夜看得清楚,手臂扎入断裂的木头里,鲜血淋漓,整只衣袍上都是血。
不似是皇帝所为。
三人中唯独中书令义愤填膺,元乔平静,苏闻暗自猜测背后主谋,孤鹜禀后,最后才道:“木头断裂得奇怪,该是人为。皇城司查了进入高阁的人,都是些擦洗的小宫人,并无特殊之处。”
苏闻嗅出些许不对,想起三司,急忙问道:“升平楼与高阁属哪司守卫?”
孤鹜回道:“殿前司。”
中书令也回身,起身激动道:“宫人要查,殿前司也需查,先将殿前司指挥使扣住审问。”
孤鹜不敢答应,觑大长公主一眼,为难道:“孤鹜不能擅自扣住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