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
柳词哼了一声,这一声冷冷的,贺毓又凑近了一点儿,吹了吹柳词的刘海, “难道不是吗?以前同桌的时候我都是坐右边的啦。”
以前同桌的时候。
柳词心更烦了,她最初预设的离开倒是分毫不差,贺毓的确会离她越来越远。
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那是肉眼可以看到的距离。
她的沉默让贺毓越来越心虚, 她也不知道这股心虚是哪里来的,但从小到大柳词的生气绝大部分都因她而起。
因为很少有人能让柳词放在心上,这点她太清楚了,所以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原来你还记得。”
柳词说的这句话很轻,可上面太安静了, 虽然楼下的沈思君在放音乐,也不会妨碍贺毓听得清楚。
贺毓更不明白了,她扭了扭头, 伸手从柳词背后,然后揽住了柳词的肩,“我当然记得啊。”
这样的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不过贺毓向来这样, 有些东西不直白地说清楚她是不会明白的。
柳词心里的怒气像是铜盆里燃烧的炭火,噼里啪啦,但没有火舌。
她连生气都是安静的。
沈思君的阁楼点了熏香,是和烟行笼巷市井味截然不同的气息,遥远得像一个美梦,灯都是复古的琉璃,贺毓特别喜欢,每次都会挑那个位置坐下。
灯下柳词的头发边都是茸茸的,她的发质很干,每次洗完干了之后都会翘起,贺毓就会笑她跟炸毛狗狗一样。
然后又拿了水一点点地把翘起的捋回来。
现在柳词的刘海还蓬着,那点锋利感灯下被一再削减,可惜神情却没因为这种灯光渲染而柔化,抿起的嘴唇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贺毓把头靠上柳词的肩,蹭了蹭,欸了一声,“你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耳机吗?”
她其实隐隐懂了为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
她和柳词像是共生的花,只不过她向阳,坦坦荡荡,其实压根没什么秘密。
生理上的秘密也没想遮掩,但也没人发现,所以这些年来,也只有柳词知道。
谁会莫名其实说自己是个聋子啊。
况且她又不是一点也听不到。
柳词捧着的书被贺毓放到了一边,她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左手捏着右手,一下一下,攥地皮肤发白,攥得贺毓都看不下去了。
“可这个到底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贺毓抓住柳词的手,不让柳词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自己的手。
她的洗衣粉是雏菊味的,凑近了就能闻到,她俩洗头的都用的一个牌子,靠在一起的时候压根不分彼此,就是这种十年如一日的亲昵让柳词觉得痛苦难当,这个时候听贺毓这种依旧吊儿郎当的问话,更觉得难过。
原来只是她太当一回事,而贺毓压根无所谓。
“那我就不生气了。”
柳词低低地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楼下沈思君在放的歌是很老的粤语歌,一听就很有年代感。
她特别喜欢梅艳芳,也很喜欢《胭脂扣》,柳词还跟着沈思君看过电影。
沈思君自己就是一个很浓艳的女人,一个人独居胆大又无畏,在柳词贫瘠的长大里像是一座具有重大意义的里程碑,是她向往的,成年以后的模样。
楼下的女人跟着哼歌。
但凡未得到,但凡未失去,柳词很喜欢这两句。
但凡但凡,是倘若,是如果,那就那样呢?
她想过很多,在她无数个隔着那一点距离梦见贺毓的时候,贺毓却还在哈哈大笑这个那个好玩的东西。
柳词有时候觉得自己比贺毓大很多,她甚至有点累。
贺毓的手比她大一圈,明明最初的时候,她俩差不多高,手拉这手在街上跑。那个时候柳词还不用做柳家独当一面的大女儿,跟着疯玩也不用考虑弟弟妹妹晚上吃什么,她们在楼下的水泥房比身高,粉笔是从贺毓楼上那个拉二胡的大爷那拿的,听说那大爷以前是老师,也不知道囤粉笔做什么。
贺毓这人从小就深谙占便宜不分大小的道理,拿粉笔挑挑拣拣,什么颜色都拿了遍,粉色是柳词的身高,白色是她的,剩下的黄色蓝色绿色都被她塞进口袋里。巷子的分叉口那块空地画跳格子,要么画俩小人,一个是柳词,一个是她,还有申友乾,从小就圆滚滚的,跳格子却最厉害。
可相仿的身高终究会被争先恐后的长大给覆盖,等到贺毓高了柳词半个头的时候,贺毓也没再拿粉笔。
她拉着柳词的手,说“柳词你以后要是都没我高,我就永远保护你。”
她说得豪气冲天,申友乾拿着泡泡机拆台:“你、你是个、是个女孩啊。”
然后被贺毓踹了一脚,“那你还是男孩呢,不准吹泡泡。”
柳词站在一边笑,觉得长不高也没什么不好。
但她可能还真的没什么大高个的命,贺毓个子一窜再蹿,跟男孩都很难分出高下,加上是个暴脾气,跟螃蟹似得横行霸道。
这双手笼着她的手,贺毓的肤色其实还比柳词白一点儿,柳词肤色有点偏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柳词的手指被贺毓捏着,是那种漫不经心地捏法,她俩待在一块特无聊的时候就这样。
这些习惯都太难改了,柳词拉开贺毓的手,“贺毓啊。”
贺毓嗯了一声,这一声从喉咙里冒出来,有点低,她头还靠在柳词身上,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柳词的身上的味道让她很安心,在这样的情境下也有些昏昏欲睡。
“以后你就和廉晓礼一起吃饭吧。”
贺毓啊了一声,那点睡意顿时无影无踪,“为什么啊!”
柳词把贺毓又伸过来的手拨开,她低着头,刘海遮住眉眼,灯下瘦削的下巴看着就惹人心疼。
“因为我想去好一点的班,以后中午就不提前去吃了。”
这个理由柳词想了很久,没想到说出来的时候却很轻松。
“那晚点去吃也可以啊,”贺毓不太明白,“你想去重点班?”
她的口气有点慌张,毕竟她跟柳词从小到大几乎都在一个班,她太习惯有柳词的场合了,这种陡然的决定,让她一时半刻接受不了。
柳词点了点头。
“我想考好一点的大学,学费能低点就更好了。”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贺毓是她从小到大最难割舍的一部分,是她的软肋,某些感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因为她们就算分开,这么多年的回忆也无法磨灭,始终是特殊的一部分,与其撕破脸,倒不如留着。
好歹也是朋友。
柳词从小都是一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贺毓对她的固执早了然于胸。
她想考隔壁市的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
贺毓也想考,那个大学里的美术院校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过有跟柳词分开这个选项,就算以后各自结婚,也可以住对门啊,不行也是一个小区的那种。
可那太难了。
她都不敢去想以后,柳词低着头,她的骨架小,走在路上像是要被风吹走。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件事想好了就会做到,考大学当然也是。
高中和贺毓分到一个班,其实贺毓也有想过是柳词故意没考好,不然以她的水平,去最好的班是必然的。
她想来不会去想太多,都是得过且过,事情到头才会想对策,如果想不出来,就顺其自然。
这个时候柳词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她的愿望,贺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好吧。
平时和她一块,贺毓很能说话,吃个饭能吃很久,柳词吃完了也就安静地坐着,听她说。
她的时间很宝贵吧?
贺毓突然有点愧疚,咬了咬嘴唇,“那……那我明天和廉晓礼说一声,周末我本来想和你去植物园的,你……”
柳词摇头:“我不去了。”
“图书馆还去吗?”
柳词还是摇头。
“我在家做作业也一样。”
贺毓干巴巴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