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
贺毓又问:“那你恨我吗?”
她们坐在窗边的位置,这家串串香每个卡座都被很高的架子拦着,你隐约知道旁边的是多大岁数的群体,却也看不清脸,声音都是一波一波的。
柳词:“……不恨。”
贺毓看着翻滚着的鸳鸯锅,喝了口芬达,“恨过吧,别装了,你从小到大都记仇。”
柳词:“那是你。”
贺毓:“我是打了架就没事了,你是憋着。”
芬达很冰,罐上都冒着水珠,贺毓捏着,咽下一口汽水,腮帮子都被冰得酸痛,人到底还是清醒了不少。
“如果我一直没发现,你是打算永远憋着吗?”
柳词摇头,她戴着隐形眼镜,贺毓特地挑了不会滚烟的那边给她坐。
“我不知道。”
她的外套也脱了,里面是一件藏青掺白的毛衣,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文气,柳词整个人有种锋利的质朴,跟贺毓有棱角的温柔没有差别。
她们互为反面,在某种意义上气质又达到了微妙的统一。
此时此刻,掌心握着的汽水冰到她的心上,如同一颗石头突然砸到她的头,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回来,除了贺毓,还为了了断。
活着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她希望自己死前,能好好看看这个人。
人生的遗憾已经够多了,喜欢的人不知道她喜欢算是遗憾,父母不双全算是遗憾,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被压抑的喜欢在见面那一刻的澎湃。
她舍不得了。
所以嫉妒、憎恨,好奇……当年被锁住的情绪倾巢而出,居然压过了母亲带给她的折磨,却也依旧让她彻夜难眠。
明明跟贺毓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居然还是不安。
到底要不要让贺毓知道,柳词考虑过很多次,那次深夜里的脆弱她差点脱口而出,却也只是抛出了一个有些幼稚的理由。
那句我爱你还是没能说出来。
贺毓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她要是也喜欢我,早就察觉了,说穿了她还是一个单恋者,这些年,从来没变。
发小还跟普通朋友不一样,之间值得回顾的过去太多了,以至于一旦撕破脸,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跟贺毓决裂过一次,她单方面的,那次夹杂着少年的幼稚和赌气。
而如果这次再决裂,那就真的是老死不相往来,太难看了。
柳词一开始抱着大不了这样的心态,却在跟贺毓长期相处之后越来越做不下决定。
太难了,她在很多事情上可以瞬间做出抉择,唯独在跟贺毓有关的事情上,一次莽撞,余生都只能踌躇。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贺毓笑了一声,她拿起煮熟的毛肚,一口就辣得她直咳嗽,就着汽水喝的时候嘴唇都红了。
“这么多年,很难过吧?”
贺毓咳完,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撑着脸看着柳词,看着柳词瘦到尖尖的下巴,印象里这家伙圆脸的时候还是个小豆丁。
她从来没喜欢过谁,可也没明文规定没喜欢过就不懂这种感觉,搞艺术的有莽夫,但大多数都敏感,多情的是少数,也是多数。
作品里的这种漫长的喜欢经过渲染会产生强烈的共情,可贺毓想到柳词是抱着那种心情过了那么多年,她就觉得难过。
感同身受太难,可她和柳词一起长大,太多的感情夹在共同成长的时光里,反而显得不困难了。
而且让柳词伤心的人居然是自己。
是别人的话,她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揍人,骂人,找一帮人去对峙。
可怎么,会是自己呢。
贺毓的眼神有些愧疚,柳词和她对视了几秒后就别开脸,受不了这种脉脉。
她以为贺毓会问为什么会问当初会问离开的原因甚至会问廉晓礼和她的冲突。
但贺毓都没问。
就这么一句话,柳词就要掉眼泪了。
这太难忍住了。
贺毓抽了张纸递给她,“别哭,隐形眼镜会掉。”
柳词:“你惹我的。”
贺毓:“是我的错。”
柳词:“但你没错。”
贺毓:“那是火锅太辣。”
确实很辣,辣得贺毓眼眼眶酸涩,她心疼柳词是这么多年的条件反射,一如她听柳语说起柳词那个辜负她的前男友。
可现在想来,可能柳词草率地想要定下余生,把这份感情搁置。
对方也没坦率到哪里去,谁都有错。
可爱情里的对错太难以正确的价值观衡量了,贺毓当然会偏心柳词。
另一方面,她又手足无措。
被女孩喜欢对她来说并不稀奇,可以说从廉晓礼开始,她的人生好像就被莫名奇怪地带到了另一条道上。
同性的目光更多。
这是一种被动地接受。
她当年拒绝廉晓礼拒绝得斩钉截铁,却又顾忌对方悲惨的遭遇,以至于一拖数年,最后还是以一个难看的局面收场。
所以不想接受,就不能有任何同情心的,不如狠心一点。
可对方是柳词啊。
是她从小放在心里的发小,她对无数个人介绍,和无数人吹牛逼说我要一辈子保护的柳词。
申友乾说:“你是个女的啊。”
贺毓说:“女的就不行了吗,那你也不准吹泡泡了。”
性别定势之外,她想保护柳词的心根本不会动摇。
“贺毓,你不要为难。”
柳词去取了隐形眼镜,回来的时候戴上了她的镜框的眼镜。
她眼睛红红的,两个爱哭的人,长大碰在一起,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哭。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
贺毓:“我是挺为难的。”
她递了一串鸡胗给柳词,“可是是你的话,也不算太为难吧。”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问别的,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很多问题没必要问了,比如你什么喜欢我,比如当初走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再比如你现在还喜欢我吗,你回来是为了我吗。
贺毓这个人某些时候一根筋某些时候又玲珑心。
可能以前在柳词上用发小掩盖了七窍,这时候突然通了,反而有种拨开乌云见明月的感觉。
柳词被惊了一下,咬了半口的鸡胗掉在碗里,她的嘴唇上沾着酱汁,抬眼草草的看了贺毓又迅速低头。
慌乱地说——
“我……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写下来感觉没什么人喜欢贺毓?
我个人很喜欢欸,她其实最能忍,之前有妹子说她人设没立起来
其实是因为她最有张力的东西都被压住了,唉总之基本在后半段吧
感觉自己写在这里讨论也怪没劲的,大家还是自助吧
第54章
这句话简直问到了柳词的心里去。
她这一刻恍然发现, 自己居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意识到自己对贺毓的感情开始,她遮遮掩掩, 不敢面对, 却又暗地里不爽别人对贺毓的亲近,甚至嫉妒贺毓对别人的好。
嫉妒、憎恨、不甘、渴望……这些情绪糅杂交织, 到最后都没能让她变得勇敢,反而更加畏手畏脚。
她想吗?
从未想过。
是不想吗?
是不敢想。
预先悲哀,预先论断,总有人天生悲观, 认为自己做不到,认为自己配不上,认为自己不应该。
不干脆, 是最被人讨厌的藕断丝连,搬到作品里是被读者骂到翻页最后还说不配存在的讨厌特质。
可旁观者终究很难懂得这种纠结。
并不是不想纠正,而是天性使然,总有人在滚滚红尘中前赴后继地被击中,却难以做出一丁点的改变。
为什么要石头变得柔软呢。
那就不是石头了。
她这句话贺毓没听清楚, 这种场合里她听话总要费力一些,她啊了一声。
柳词抬眼,雾蒙蒙的双眼看向贺毓, 咬着牙说:“我不敢想。”
“你啊,胆子一向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