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以前在妙音门的时候,都是有专门的侍女给她梳头的,可是她在峨眉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哪里找人来给她梳头呢?虽说峨眉派的掌门已经叮嘱过“要好生招待贵客”了,但是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去麻烦人家,也忒不值当,更何况杜云歌眼下连熟悉的人近身都不太习惯,更何况这些本就不认识的人呢?
正在这时,薛书雁在外间敲了敲碧纱橱的木头框子,问道:
“怎么了,云歌?”
——就好像她的目光果真能够连这仅有的一层碧色的薄纱都能穿得透、住在里间的杜云歌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尽收眼底一样。
杜云歌一听到薛书雁的声音,就知道是能够帮她解决问题的人来了,毕竟素来沉默寡言的人看上去便要比那些满嘴花言巧语的家伙可信几分,再兼以薛书雁素来讷于言而敏于行,连凤城春都夸过她呢: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正儿八经的,那交到书雁的手里绝对没错!”
所以杜云歌想都不想为什么她刚对着梳妆台愣了不到数息的时间薛书雁就能发现她的困窘之处,只向她的师姐一叠声求救道:
“师姐师姐,你会不会梳头?”
薛书雁微一点头,便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把牛角梳:
“我来吧。”
于是当天一早,杜云歌便是顶着和薛书雁一模一样的发型出门的,一位前往峨眉的习武堂,一位前往峨眉掌门处品茶谈天。就在两人并肩从屋子里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连杜云歌都隐隐听到了不少峨眉弟子的嬉闹声和意味不明倒吸冷气的声音,但是再定睛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薛书雁身形高挑,梳着高马尾也显得利落英丽,还颇有几分飒爽的感觉,但是同样的发型放在杜云歌的身上便丁点跟英气和干脆这些的词都搭不上边,倒不是难看,只是这明显不是她的风格的打扮,让人看了便无端有种被打上了别人的标记的感觉。
等到杜云歌如约来到峨眉掌门那里的时候,峨眉掌门已经泡好了茶等着她了,杏绿色的茶汤就那么一小汪,搁在白瓷茶碗里的时候便愈发有种清澈透亮的感觉,近前之后,更是一阵若兰似蔚的馥郁幽香沁人心脾。
杜云歌在妙音门内可谓是尝遍了天下好茶,略微一闻就能知道这是什么:
“西湖龙井?”
峨眉掌门欣慰一点头:“不错,正是今年的明前新茶。就剩了这么点了,一直舍不得泡,原是想找个闲散的时候好好坐下来品茶的,未曾想门主来了,那正好拿出这个来招待贵客——远来是客,门主先请。”
杜云歌当即便侧身一让:“无德无能,不敢在掌门面前托大,还是掌门先请。”
峨眉掌门笑道:“本来今日找你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和小辈一起品品茶而已,还请门主不要这么拘礼,松快下来就是。”
正在她们说话的当口,有侍女送来了配茶的茶点,共计六样精巧的素糕点放在一个梅花攒盒里,先不说好不好吃,至少看起来赏心悦目得很,在梅花攒盒的最中间放着的,是杜云歌小时候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糖,也是让夏夜霜头疼不已、三番两次地写信给峨眉请她们少送点这东西来要不杜云歌会牙疼的罪魁祸首。
不得不说这一招的确高明,看到这玩意儿之后,峨眉派掌门和杜云歌便齐齐笑出了声,那种过分客气的拘礼又疏离的感觉便刹那间就在她们之间消失了。
西湖龙井素有盛名,“茶新香更细,鼎小煮尤佳,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说的便是它那存之弥久而不散的清香,在西湖龙井中,尤以明前茶和雨前茶最为著名,其中的正宗明前龙井一年也就产出那么几棵树的量,无非会这么珍贵了。
杜云歌端起手中的茶盏,发现那一汪杏绿色的茶汤底果真有数枚被冲泡开了的明前龙井叶,芽芽匀齐,直立成朵,栩栩如生,哪怕只是这么看着也颇为赏心悦目,小饮一口之后更是唇齿留香,便由衷地赞了一声:
“好茶!”
这可算是把峨眉掌门的话匣子打开了。这位老人原本就醉心于风雅之事,在遇到了杜云歌之后更是将其引为知己,两人谈天说地了好一会,不知怎地就说到了琴上。恰巧峨眉掌门对妙音门的天魔妙音也很感兴趣,便极力相邀:
“门主若得了闲,可以去我们的琴房练习天魔妙音,介时只要提前派人来说一声,我定帮门主提前清空琴房,管保旁人不学了你妙音门的不传之秘去。”
一说起这个来,杜云歌就愁云满面地叹了口气,摇摇手道:“别提了罢,掌门,这天魔妙音弹起来可真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还未正式修习,只起手弹了个音出来,就毁了我们习武堂里的一把琴,还差点就伤着了我的手,幸好师姐替我挡下了那一根来势汹汹的断弦。后来换了飞瀑连珠,都险险没能降得住这天魔妙音,就连在一旁听着的人都会感觉心烦意乱、气血翻涌,稍有不慎就是真气行岔。”
“我此次下山,只是为了将我们初代门主的遗物接回忘忧山而已,可万不敢在峨眉山上做此等危险之事。”
峨眉掌门沉思了一会,道:
“或许是琴的问题?门主你也说了,用你们习武堂里的普通的琴弹奏的时候差点连你都伤到,那么用飞瀑连珠的时候可曾有过这种情况?”
杜云歌想了想:“还真的没有……可是即便如此,飞瀑连珠也不是能用来弹奏天魔妙音的琴。”
——要是真的琴越好、对演奏者本身的影响和反噬就越小的话,那岂不是要找一把举世无双的好琴来配这一手天魔妙音?可是飞瀑连珠就已经是一把千金难觅的好琴了,能和飞瀑连珠相提并论的也就那么几把,难不成要一一试过去才行?
藏有次等好琴的人家,怕是连拿都不会拿出来的,当年能把飞瀑连珠买来纯属是捡了个大便宜,藏有飞瀑连珠的那户人家在官场倾轧中输了个底朝天、透心凉,万不得已才拿这把传家宝的琴出来当街叫卖换钱的。现如今,还要去哪里找这么赶巧的藏着绝代名琴的、又即将破产贬官不得不变卖家中至宝的一家人呢?
正在杜云歌苦恼不已之时,峨眉掌门若有所思地开口了: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对妙音门初代门主的琴有点印象。虽说江湖上俱传杜抱琴门主的随身佩琴和琴谱都已经佚失许久了,但是既然琴谱还藏在我们这里,那么她的佩琴就一定也藏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只要门主有心去寻,定是能寻到的。”
这番话粗略一听很有道理,但是细细想来却完全就是一通无用的废话,但是再仔细一想,还颇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禅机。杜云歌心想果然不愧是峨眉山上的名门大派,堂堂普贤菩萨的道场上的人就连说起话来都颇有深意,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云里雾里的。
就在这时,峨眉派掌门又开口了:
“不知门主可曾听说过九霄环佩?”
杜云歌心想,怎么没听说过呢,这可是跟绿绮、焦尾、春雷和飞瀑连珠齐名上名琴谱的好东西,做这把琴的木头还是从你们峨眉派砍来的,便点点头道:
“自然是听说过的。”
“如果门主真的有心修行天魔妙音的话,那定当要试一下九霄环佩。”峨眉派的掌门浅啜一口茶,娓娓道来:
“人人皆知门主的佩琴是眼下万金难求的飞瀑连珠。不是说这把琴不好,只是飞瀑连珠是前朝那位被誉为‘慧心天悟’的亲王所斫的大雅之琴,他博览群书,自称奇士,更是打小便在各方名师座下进学,想来在君子六艺上当是很有造诣的,用它来弹普通的曲子定然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如果用作杀伐之琴修习天魔妙音此等精妙武学的话,总是少了那么几分果决的意思。”
“毕竟这位做琴之人一生再无大成,靖难之时未能起兵,更是遭到劫持,被夺去了兵权,事后燕王也未曾兑现曾许诺予他的‘事成之后平分天下’的诺言,要是用这人的琴去修行当年妙音门初代门主亲创的、能够在万军之中取人性命的天魔妙音的话……怎能用大雅之琴去奏杀伐之音?委实不妥。”
杜云歌心想的确有道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便虚心请教道:“那依掌门之见,能与九霄环佩和飞瀑连珠齐名的绿绮之流又当如何,为何非要选择九霄环佩来修行天魔妙音呢?”
峨眉掌门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那些琴也一并批得一无是处了。幸好这里是峨眉派最里面的茶室,没有外人能来到这里,否则就按照峨眉掌门的这一番话,被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们口诛笔伐怕都是轻的:
“既然飞瀑连珠都配不上天魔妙音,那绕梁、绿绮、焦尾、春雷之流,怕是连个起手的音都弹不出来,就要弦断琴裂了。”
“楚庄王沉迷琴音,整整七日未曾上朝,经王妃樊姬劝告之后才醒悟,砸毁了绕梁,先不说绕梁已经今夕不存了,即便流传至今,也是亡国之兆的琴,是万万弹不得的;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便是用的绿绮奏了凤求凰,他发迹之后便心生悔意,欲休妻另娶,卓文君怒作白头吟附诀别书,‘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最后即便重归于好,也终究不是什么喜事,这种别离之琴也弹不得。”
“蔡邕亡命江海、远迹吴会之时,曾从农人的家灶中听闻不凡之声,便从中抢出半截焦木,这便是‘焦尾’的琴身由来了,即便音质再好,也终究不过一把颠沛之琴;春雷更是不必说,更是曾经落入胡人之手,在胡人手中整整辗转了数十年,怕是早已经被那些暴殄天物的胡人给糟蹋坏了,本身就是经历了战乱流落去了胡人手中的琴,还要怎样才能弹出杀伐果决的天魔妙音呢?”
这一番分析端的是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引得杜云歌频频颔首称是,听到引经据典的妙处更是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