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记
回到安导以救世主姿态从天而降的那一刻。
这里有个小插曲。
池渔曾把安兆君的照片发给过王姨和林鸥。
林鸥非常激动,说此人是河西大佬,领队的队伍一位难求。
王姨则在几个小时后发来安兆君的资料,宣称此人干净。
话说回来,姑且不论王姨的资料库是否亟待更新,林鸥在这里其实可以解释。
网红直播主林鸥向往河西-蒲昌海已久,偶然间得知河西大佬安兆君目前就在河西,通过网络或者其他什么方式联系上安导,即刻出发。
实际上,林鸥前天到沙洲机场还给她发消息来着。但那会儿她忙着揣测陶吾为什么老盯着手机不放,没回。对的,那之前她还想了一秒安兆君。
所以——
林鸥来河西,出现在蒲昌海镇地耳村,站在一辆停在三岔路口的车前,发出“哎!渔宝儿怎么在这儿!太巧了吧!”的感叹,是早在她把安兆君的照片发给林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看,她甚至给林鸥勾画出一条自圆其说的时间线。
林鸥问:“怎么停在这儿了?车抛锚了吗?”
转头招呼安兆君:“哎,安导你来看看。”
池渔一言不发下车,爬上车顶。
两米以下的人她一个都不想看到。
安兆君上车,轻轻松松发动了车辆,“车没问题。”
林鸥便后退几步,喊:“渔宝儿,下来啊,上边多危险。”
叫两声,没见反应,安兆君探出头来,“没事,上面有护栏,敞亮。”
池渔差点儿因为她这句话下去。
羊小阳去了后座,问陶吾:“你们今天才来的吧,住招待所吗?”
她是非人,屠宰场的原形是一只长着三条舌头的山羊,天赋说唱技能。现在的人类身份是林鸥的助理。
陶吾有问必答:“是今天到的,还没定好住哪儿。”
安兆君插话:“还能住哪儿,这方圆一百里地只有招待所。盐场腾出的空宿舍早让旅行团包了。”
她毫无鸠占鹊巢的自觉,向不请自上副驾的林鸥道:“咱们先回招待所吧,一会儿过饭点又得吃泡面。”
一辆车,来时两人,去时五人。
池渔在车顶打摆子的时候,深深后悔当时没租个两座代步车。
路上,安兆君问:“池总就是你妹妹啊。”
林鸥昨晚到的地耳村,提过几次前不久来河西的妹妹,倒是没提姓甚名谁。两人不同姓,便没往一家人想。
“嗯,同父异母。”林鸥毫不避讳,“我以前名字不好听,自己改的。”
池渔在上面吐出两个字:“池丑。”
平地风大,车窗只开了一道换气的缝隙,里面说话,一条线隐隐约约传得上来。但外面说话,里面的人断然听不到。
陶吾听到了,复述加详解:“林鸥以前叫池丑。子丑寅卯的丑。”
林鸥悚然回头,“喂!?”
安兆君哈哈大笑,羊小阳笑得倒在车门上。
陶吾望着上方,唇角微微翘起来,打开后座车窗。
安兆君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松了一脚油门,还没感觉车速降,余光留下一道残影。
登高望远,风景是好,短短几分钟辰光,太阳一落山,气温也跟着飞流直下三千尺。
池渔抱紧双腿蜷作一团,安慰自己快到招待所了。这时,先是后颈一暖,接着整个人像被罩进温煦春日,萧瑟的凉意随之化为暖意。
“来晚了。”陶吾略带歉意。
池渔斜了她一眼,冷飕飕地哼出声,心说神兽真是会挑时机,专拣她前气刚被风吹散,余气未生的时机出场充好人。
陶吾不无小心地拉拉她的袖口,见没抽手拒绝的迹象,便捧到掌心。
两人并肩而坐,不想灌满嘴西北风,谁也没开口。
恼人的大风柔若春风,只见越来越近的盐田荡起层层波纹。
池渔想,这样也好,慢慢来,不着急。
*
招待所不巧只留下最后一间空房,柜台有意无意提醒:“这间在楼道口。”
池渔要了。
柜台问:“住几天?”
池渔想了想,“先三天吧。”
林鸥正跟陶吾一起从后备箱搬东西进来,闻言,抬头看她,想说什么,没张开口。
柜台把房卡给池渔,交代了些如八点到十点用水紧张、饭点等入住事项,池渔听一耳朵便也过了。
等上了楼,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柜台多嘴提了一句在楼道边上,像是确认她真的要定。
楼梯人上上下下,光是吵无所谓,但窗外正对着的上方是厨房排风口,一般不开窗。一进去,还没看清里面什么布置,先被蒸腾的怪味和热气熏得倒退一步。
楼梯传来林鸥和安兆君的声音,池渔皱皱眉,若无其事地走回去,插上房卡通电。
标准单间设置,门左手边是浴室卫生间,里面将将容下一米五的床,偏还要像模像样配套桌椅,留出的空隙转个身都困难。
“这房间能住人?”后脚进来的林鸥大呼小叫,“渔宝儿,你还不如去跟我们搭个伙呢?”
她捏着鼻子指走廊右手边,“就在那儿,你去看看,怎么也比这儿强。”
安导哪儿哪儿都有人脉,招待所住的也是最好的套房,两个卧室带一客厅,不朝风口不靠西墙。
带的客厅都比楼道口那间大两倍。
安兆君说:“你们在这儿支张行军床……算了,我把我那间腾出来给你们。”
林鸥:“不行,要让也是我们让。小阳,你没意见吧?”
羊小阳甩甩羊角辫,嘻嘻一笑:“没意见,也没有贰见。给小池总住好地方我乐意的,让我去住那间都行。”
池渔扯了下她近在咫尺的羊角辫,“我又没说要住。我就是来串个门。”
她转身回自己房间。
过楼道时,楼下急匆匆冲上来的人约是没看到她过来,撞了她一下,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冲进挂着303铭牌的房间,就在她们对门。
池渔看着背影有点眼熟,推房门时还忍不住转头看。
再回头,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她去串门的功夫,陶吾回归曾经的本职工作,不仅把房间清洁一新,还喷了不知哪儿弄来的空气清新剂,另给过于炽盛的白炽灯泡安了灯罩。
跟先前堪称天壤之别。
池渔顿了顿,由衷地冲陶吾竖起双手大拇指,“好样的,陶吾吾。”
“你喜欢就好。”陶吾弯眼一笑,抬手擦去了额角淌下的汗水,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发烧还是累的。
是呀,我很喜欢。
池渔用手背蹭了蹭鼻子,闪身进了洗手间。
三楼水压低,细水长流好半天才冲湿手,池渔一面打着肥皂,一面盯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无端想起神兽牌洗衣机。
想念那个旋风般的拥抱。
怀念钟灵毓秀的屠宰场。
陶吾在那儿,会不会恢复得快一点呢?
她低头看着细成一条线的水。
这都他妈什么事儿。
她干嘛要来这种鬼地方。
但手上肥皂液还没洗干净,池渔忽然想到什么,冲出来,指了指对面,刚想跟陶吾说能不能听听对面动静,看到她面上红晕未消,生生转了口气:“你去问问小阳餐厅在哪儿,楼下等我。”
说着,回洗手间冲去肥皂泡。
她突然想起来刚撞她的人是谁了。
小蔡。
陶吾惯常在领悟潜台词上欠缺点火候,池渔让去,她就去了。
池渔打开电脑,给JMQ发送了早已翻译好的密文邮件,[已到蒲昌海镇地耳村,住招待所。]
JMQ似乎并不是二十四小时枯守电脑,两分钟过去,显示已送达,但没显示已阅读。
池渔不想弄脏床单,就在门口小小的玄关踱起步子,盯着屏幕等待反馈。
没等到JMQ回,反而听到了外面清晰的人声,门板下方透进来一股股青黑色烟气。
小蔡和刘教授在靠窗的位置抽烟。
小蔡:“我觉着咱们是被姓沙的给涮了,我给他那几个号码都打过一遍,不是旅馆就是超市。”
刘教授:“不好说,哪有大老远下套把咱们拉到这儿来的,咱俩又不是阿宋。没必要。”
小蔡抬高声调:“可阿宋说只要确定大概方位,他马上就过来。”
刘教授:“走一步看一步,再等等。你别当阿宋吃素的,他比你、比我……”
约是听到楼梯上来的脚步声响,两人的议论戛然而止,往楼下走去。
池渔呆立了许久,脑海思绪翻腾不休。
她和陶吾在这儿,林鸥、羊小阳在这儿,安兆君在这儿,刘教授、小蔡在,本来沙先生也应该在这里……
四批在河西和她有交际的人马,前前后后五拨人,一半都是为了天助镇。
那条无比清晰的时间线突然变成首尾相衔的圆,凸显出圆心。
天助镇。
JMQ是不是耍刘教授和小蔡以及背后的宋辉暂无从得知,因为沙先生化为尘土,而且被抛在十个小时车程外的荒漠。
但她是中了套,而且这个套从她没来河西就下好了的。
池渔三步并作两步跳着下楼。
林鸥比陶吾还快地迎上来,“等你好久了,赶紧去吃饭吧,再晚一会儿过饭点了。”
池渔越过她,黑着脸向安兆君伸手,“手机借我用。”
安导挑了挑眉,口袋掏出手机解了锁递过来。
车就停在招待所门外,池渔上车坐好,屏幕还没暗下去。她打开通讯录,直接搜索CZ。
打过去,响了两声,对面接通。
没等对面开口,池渔先声夺人:“池亿城,你等人给你收尸哭丧别找我,你还有一百来个全须全尾的私生子,我一个没动!给他们一点儿钱——反正你死了也用不着钱——他们能给你哭够七七四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