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记
心虚的表现。
池渔洋洋得意,“我醒着呢,你看到我睡着就变毛球了。”
她发出个得胜意味的“嘁”音,借着椅背的遮挡,手绕过陶吾背后,戳了一记腰窝。
陶吾登时坐直,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指尖在掌心挠了两下,有些无奈又有些讨饶地用灵感传音唤“渔宝”。
池渔便躺到她腿上,捏捏她的手腕,再摸摸她颈部缓慢跳动的动脉。离瓜州越远,温度逐渐恢复平常。
这才卸下心里的大石头。
沙先生字面意义上化为尘土,池渔一不抱歉,二不可惜。
此人因抢劫杀人入刑,仇视财富,出来后对新时代适应不良,已存有铤而走险再回监狱的念头。
陶吾所谓的惩罚对他是种解脱,也拯救了他潜在的受害人。
她希望陶吾也这么想。
陶吾稍往后靠,关了窗帘,手垫在她脑后,“再睡会儿。”
前面充当司机的钱多右耳戴耳机听导航,和前面那辆车牌号为“陇G45874”的车辆保持三到四个车位的距离,目不斜视后视镜,对后座的窃窃私语和小动作状似一无所知。
是在去蒲昌海镇的路上。
昨晚七点半,池渔把JMQ那条信息复制粘贴,发给小蔡。
JMQ没给沙先生准备现代生活必需品——手机。沙先生笔记本某一页手抄了几个号码,写名字的有宋辉和小蔡,刘教授的都没有,剩余就是诸如“xx旅馆夜班清洁工”、“xx超市2号柜台收银员”,足见重返社会的劳改犯社交生活多么贫瘠。
言归正传,小蔡收到信息当即回拨,自然打不通。
池渔用的伪基站,假号码。
小蔡应该又给宋老板宋辉打了电话请示过,八点差五分,他和刘教授出现在租车行,开走了“陇G45874”。
等候多时的池渔随即让钱多驱车跟上。
钱多跟踪技术不赖,中途经过西域热门景点伊州,池渔一度以为要跟丢那辆车,但过了两个服务区,“陇G45874”再度出现在视野。
这两人——或者要加上后面的宋辉——对天助镇还挺执着。
翌日午后,“陇G45874”在蒲昌海镇的外围、毗邻蒲昌海的地耳村招待所停下。
小蔡先下车,给宋辉打电话,向宋老板报备可能被沙先生耍了。
见他不住往这边看,钱多犹犹豫豫道:“小池总,不能跟太紧,那边可能已经发现咱们了,咱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会儿?”
池渔望了会儿和小蔡相反方向的窗外,下车换到副驾,冷不丁道:“你回海城吧。”
“哎?”钱多一怔,眉目间掩不住的焦灼,“那齐大发和那村子呢,那边不接着查了吗?我感觉顺着我上次查的那条线,没准儿能查到点蛛丝马迹。”
他不想回海城,确切地说,不想回屠宰场。
“那个不用管了。”池渔说,看钱多一副坐如针毡的模样,笑笑,“让你回海城又不是让你度假。你回去问问王姨,看我前段时间传给她的牧场资料整理完了没,你跟着她研究研究哪些牧场值得合作。如果王姨有需要,你还得再回河西,跟牧场主接洽。我看河西好多牧场主谈合作得先喝酒,总不能让王姨喝吧。怎么样?这份工作你能胜任吗?”
钱多一听,喜不自胜,“喝酒我行,正经工作我也行。”
池渔点点头,“你把车留下。”
钱多刚想推门下去,池渔想起什么,叫住他,“回去把我们这几天的行程也跟王姨讲一下,到时候……如果陆伯要来,你领着他。”
钱多:“陆伯?”
“哦,你没碰上。没事,回去你见得到。”池渔摆摆手,“去吧,自己多注意。”
“好咧。”
钱多一走,池渔爬到副驾驶座,研究怎么把座椅调到合适自己的位置。
后座幽幽传来陶吾的声音,“你不喜欢他了。”
池渔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克制住爆粗口的冲动,“你说什么?”
“你对他的……”陶吾蹙眉,似乎在找一个准确的形容词,但是没找到,“那个……没有了。”
池渔一头雾水,对刚突兀的一句“你不喜欢他了”耿耿于怀,“你搞搞清楚,什么叫我喜欢他,我怎么会喜欢他?”
“你之前愿意对他打开一部分,现在那部分又关上了。”
池渔:“……噫唷。”
太糟糕了。
陶吾用拇指外侧刮蹭眉心,像是紧张,又像被什么东西困扰。
池渔在左侧找到座椅调节旋钮,把椅背往后放,伸手拿开了陶吾折腾自己的爪子,替她找到了更合适的措辞——
“你是指信任?”
“对。”陶吾曲起手指,指关节轻叩额角,“信任。”
“信任和喜欢不一样,陶吾吾。”
“嗯,信任和喜欢不一样。”陶吾乖巧地拿出手机记笔记。
“是,我之前信任过他,觉得他帮我办事情挺好。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非人,而他以前是杀手。
如果有天他的恐惧变成憎恶,又或是……傲慢,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为什么。”池渔平静地说,“我喜新厌旧,很善变。”
陶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池渔等了会儿,没等到陶吾再开口,引擎倒是成功发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一点期待落空的失望。
车子像老牛似的一步三喘地突突往前开。
幸好这地方地广人稀,由她可劲儿造。
开到一处岔路口——这地方居然还有岔路——不知道是哪个操作出了问题,车身猛地一震,停下不动了。
池渔忿忿地拍了几下方向盘。
从成年到现在,她看了不下一百遍开车视频,但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刁钻差错,所以她一直没驾照。
“池渔渔。”陶吾轻声唤她。
“喜欢跟信任不一样我今天信任这个人明天因为三观不合不信任很正常,但喜欢不一样喜欢了就不太会变,因为我不太会喜欢一个人反正就是但是!”
池渔拼着一口气说完,却发现陶吾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她这里。
“那边……”陶吾指着远方,“有几个熟人。”
神兽耳目通天,远远看清了地平线上那三两小点的完整面目。
林鸥、羊小阳,以及,安兆君。
——真是再好不过了呢!
池渔放平座椅,闭上眼睛,气若游丝道,“我睡着了,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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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蒲昌海,神秘之地, 死亡之地。
过去很长时间——数百年, 甚至上千年——这里荒漠遍布,寸草不生。
河水来去, 肆虐的大风昼夜不休,飞沙走石蚕食雕琢脆弱地表。
流动的黄沙、绵长的峡谷、深入地下的沟壑、高耸嶙峋的巨岩红石堆、盐壳……分割每一寸土地。
后来,一个俄国人来过。
后来, 一个瑞典人也来过, 惊醒了这片沉睡的土地, 但它依旧缄默, 保持亘古自然独有的安宁。
再后来, 卫星Corona曾在数万里外的太空向这片土地打招呼。这片土地没有回应。
不久之后,这片土地的上空开始绽放一朵又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大地隆隆作响, 蝼蚁复出。
又过了十多年,地球资源卫星Landsat1号发射升空, 这片形状酷似人耳的土地终为世界瞩目。
八年后, 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横空出世。
人们发现:哦, 原来被称为死亡之海的蒲昌海曾是高原上的绿洲, 地球之耳并非通往地狱的门洞。相反, 它曾孕育出令人惊叹的文明, 尽管免不了被沙海盐泽吞噬乃至覆灭,但留下丰盛的遗产,供后人瞻仰, 以及,掠夺。
这片土地开始出现更多脚印。
神秘之地的神秘面纱被时间侵蚀,脆弱不堪,人类孜孜不倦的探索摧枯拉朽。
卫星、探测仪、一代代更新的勘探仪器、一座座高桥架起的贯穿东西的高速路……人们深入蒲昌海腹地,竭尽所能挖掘这里的每一颗碎石,开辟旅游线路,策划影视项目。
这是蒲昌海,不再神秘的神秘之地。
五千年前,西方迁徙而来的吐火罗人在这里耕织冶炼。
五千年后,创造力无穷的人类营造数百平方公里的人工盐湖,在卫星地图上留下方方正正的蓝色几何。
盐田周边建起人类聚落,通水通电通高速,通地球之耳。
现在,池渔身在遥遥可见蓝色盐田的车顶上,思索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林鸥为什么在这里,还有,安兆君为什么在这里。
时间线是这样的——
出发来河西的候车大厅,池渔的恐慌症突然发作,得到过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的帮助,后来发现这位姓安名兆君的年轻女性和她同一列车,并且,位置就在她旁边。
这完全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在同一检票口附近等候检票的,大概率都是搭乘同一班车的旅客。
这个环节当是:你我萍水相逢,下车江湖不见。
但分别是短暂的,池渔正打算租黑车游河西,安兆君手持导游证从天而降,操这一口听不懂的黑话以地头蛇般的强势赶走了黑车司机,向初到乍来、两眼一抹黑的池渔发出听起来很可靠的向导要约。
至此,事情走向微妙地脱离单纯巧合。
之后对安兆君的私下监控证明了这一点。
自称带队向导的安兆君跟一个代号CZ的人暗通款曲,承诺会照顾好小池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