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
她口吻颇缓,句句诚心,不想宗门人却完全不为所动,叶正阑亦是微一蹙眉,露出了些微痛心来:“宫仙尊仍要隐瞒么?我那日明明听贵宗弟子亲口说了,秦仙尊旧伤已愈,就要伴他再度入世除祟!”
衡间辈分较低,一直垂首立于人后,适才听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唰地惨白了一张脸,失措地抬眼望了过去,徐晏清闻言亦假意震惊地看向了叶正阑,似难以置信一般:“……叶兄?!”
秦逢眼中灼人怒意再难遮掩,倏地扭头看向秦念久,厉声喝问道:“真有此事?!”
万千道视线齐聚于一处,皆等着秦念久答话,他面上却仍是仅有漠然,如实应道:“是。”
“不,不是这样的!”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之处,衡间张皇地抢下话来,欲要作辩解,可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堑天长老不过一甩手中灵幡,一股威压便不由分说地卷席而来,重重将他逼跪在地,直迫得他口不能言。
此举不可谓不粗暴,本就僵滞的气氛顷刻间严峻起来,宫不妄立刻抬手按剑,怒道:“有事说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事态尚未分明,”徐晏清匆匆去扶衡间,面上唯有着急之态,“诸位勿要冲动!”
分明?秦逢顿觉不妥,狠狠一皱眉:他怎会如此说话?!
果不其然,星罗宗的占刻长老一甩锦绣星河袖,上前一步道:“分明?!红岭替生门有异,吾等先前只当是有宗人修习禁术所致,现看来只怕是贵宗弟子修岔了心,有要成魔逆天之意!”
“你!——”宫不妄按剑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急而喊道:“秦师弟他所修的是无情大道,道心至坚不过,怎会有此意!”
见师妹似要拔剑,徐晏清慌忙将她拉退了半步,方才震声道:“长老慎言!日生鬼域一役,在场诸位仙友多少都曾与我师弟并肩而战,难道不知他为人几何?!怎会作此猜想!”
他不提这茬则已,本仅有宗门长老发话,现则各宗亲徒也纷纷掺和了进来:“……确实……”
“可也仅那一回……平素甚少见他……”
“……当日他足斩了有几多鬼?”
“谁知……观世不是瞒了数目……”
楼愈高则近危,宗门弟子大多羡妒秦念久,因他无心无情,全不与人打交道,实际上也无几人真心倾敬他,就连原本对他颇有几分敬仰之意的,念起他斩鬼时身负重伤周身浴血,却仍面色自若斩鬼不停的模样,不禁也觉着狐疑了起来:“当真是为了攒功德么……”
“……若是求飞升,早已够数了吧?听闻那谈君迎仅斩了三十五万,他不也飞升了么?”
“……难道真是为求成魔?”
“怎会如此……”
人多总是口杂,真意为苍生着想者有之:“魔者祸世,若真是如此,今定当将其诛之!”
见人堕神坛而觉快意者有之:“实然,事关重大,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心仍存疑虑者有之:“我见秦仙尊不似向魔之辈,不该就这般妄下定论……”
……
声浪重重,杂而繁复,碎浪宗明琅长老一直在旁闭目皱眉静听,越听越疑,终一甩手中拂尘,喝道:“安静!”
众弟子霎时噤声,见他眉头紧皱,面容峻肃,冷声斥道:“以我所见,观世宗本就怀有异心,大有豢魔之意,不然怎可能放任弟子斩鬼直至差一满百万,还替他欺瞒此数?!”
先前任他们如何猜辱秦念久,秦逢仅在旁皱眉思索着对策,现听得有人侮他宗门,方才动了真怒,颈上青筋一绽,暴喝道:“放肆!!”
生值鬼祸乱世,他秦逢平生无何宏愿,唯望众生安宁,恰有一弟子天赋异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几要捏碎手中木杖,他悍然瞪着明琅,“能者至强,责任所在,任他多除一鬼、多镇一煞,世间便得少一份疾苦,减一份痛哀,何过之有?!”
“……”明琅微微一默,似在细辩他话中真伪,“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早料到别宗知晓此事后会横生事端,想秦念久功德已满,待一机缘即可飞升,暂瞒下此事本应是最为稳妥的选择——那叶正阑究竟是怎么进的藏书阁,又是怎么瞧见的案档?!秦逢眉头紧锁,将手杖往地上狠狠一戳:“但什么但!我宗明心如此,任尔如何揣度!事已至此,直说你们欲要如何!”
他此番实乃赤心直言,但事关魔祸,听在众人耳里也只是再苍白不过的辩驳,堑天长老长眉一动,面上肃色未减半分:“明心如此?不过你一面之词!修者道心仍坚与否本就难以自证,尔宗瞒报数目更是确有其事!”
秦逢平素最憎听这道貌岸然的堑天说话,面色铁青地张口欲驳,却听游意宗心辉长老缓声插进了话来:“说观世一片明心、秦仙尊无心向魔,老朽皆是信的。只是确实难证秦仙尊他道心仍坚,未受怨煞反噬,也难保会否受怨煞所惑,日后再度出手……不过仅是‘难证’,却也不是‘无法证’,总归是为了苍生,若他愿意自废修为——”
修者自废修为,那与自折寿命有何区别?宫不妄登时急道:“这怎么行!”
明琅长老亦摇了摇头:“此举不妥。不说秦仙尊天生仙骨灵躯,本就自有修为,若他没了这身修为压制身上的怨煞之气,遭怨煞反噬而成怨鬼,岂非吾等之过?”
此事虽是由叶正阑揭露而出,但他心底终归是不愿相信秦仙尊有向魔之意的,略作思忖,提了个较为稳妥折衷的法子:“不若我们且将秦仙尊带回玉烟,留观一阵……”
闻言,堑天长老眉头稍松,略一沉吟:“如此……”
管那秦念久是否当真有向魔之意——若有,他们玉烟擒获奸贼,实属大功一件,亦能将他看管起来,免祸苍生;若无,他生得一副仙骨灵躯,留在玉烟宗内亦能润养灵气……横竖有利无弊。这般想着,他微微颔首,“倒也可以。暂且将他施以冰铁缚锁——”
还未听他说完,秦逢再度怒喊一声放肆,“观世弟子,怎可沦为他宗阶下囚徒?!”
堑天长老瞬间气急,长眉倒竖:“不识好歹!”
“那就……”
“不行!……”
……
他一言,她一语,话音纷杂,你驳我相讥,各执一词,如同拉锯般僵持不下,处于风眼正中的秦念久却漠然垂眼,置身事外地听着他们谈论该如何处置自己,脑中模糊浮现出了一个问句:……若是那人在场,他会怎么说?
他是否会似他们那般,对他多有猜忌,以至于对他拔剑相向?
……
不,他总是与他们不一样的——他大概只会打着银扇摇头笑笑,调侃说这场闹剧可真难看。
被浓白雾霭覆裹的脑海中有一抹青色乍现,使他不自觉地转眼看向生云台近处的一棵青松,松枝上空空落落的,并没那个青衣人。
……好安静。
耳际好似从未这般静过,那句句相争的话音皆入不了他的耳,他只远望着那棵空落的青松,脑中、心中皆是空空。
“够了!”一边要证、一边难证,本就是难解的局,愈吵愈辩便愈演愈烈,双方掌中按着的灵剑都近乎快要出鞘,烈日照人眼晕,焦灼的事态亦逼得人心慌,宫不妄再耐不下去,怒而道:“究竟我们要怎么做……”
同一时刻,几乎压盖过了她的声音,是徐晏清脱口喊道:“莫非你们想逼得他自己以死明志不成?!”
……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砸浪,激起众人心湖阵阵涟漪,原本沸然的人声一霎偃息。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被厌弃的白月光
下一篇:我真的是反派[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