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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骨

作者:PEPA 时间:2022-06-08 03:07:54 标签: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将近百年,皆如是。

  可眼下,秦念久静静坐了半晌,窗外却悄无人声,唯有轻轻风息,与几声短促的鸟鸣。

  ——“师尊!”

  衡间那十足少年气的声线响起,在脑中,不在耳畔。

  他却还是习惯性地站起身,推开了屋门。

  门外红幔重重,随风而飞,纱影摇曳之间,没有那个会带着笑仰脸看他的少年,只有无际透薄的晨曦。

  不知为何,他的心也像是空的,仿佛正不自觉地逃避着些什么,半点都不愿去深究为何,只视线空茫地看着眼前阵阵翻飞的红幔。

  红幔轻软,随风卷舒,绰绰缭乱,入得了他的眼,却拨不开他心间厚厚白雾。

  红影满目,他微微有些恍惚,好像自己也曾跟谈君迎并坐在一间拉满红绸的房中,身侧一名同样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轻声念着些什么,像是一些咒词……

  画面不过在脑中一晃,胸腔便倏然一重,一颗心脏失了控般急急下坠,就要跌向心底深处一片令他恐惧、令他不愿触及的剧痛——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勒令自己打住了思绪,双腿也像是要跟着逃离一般,穿过了层层帷幔,往外走去。

  那日,一场雨急,又匆匆雨霁。谈君迎匆匆逃开,许久后才披雨归来,并未多说其他,只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的视线,将他安置在了这座高阁中。

  ——他说,他就住在近处。

  既是近处,想来……该是离他所暂居的卧房不远。可现下,他缓缓沿廊走过,透窗扫过间间窗明几净、摆设齐整的隔间,不出所料的,整座高阁中唯有重重红幔卷流风,除开他外空无一人。

  该是谈君迎已出去了。

  秦念久步伐渐慢,不觉抿了抿唇,“……”

  同是那日,谈君迎并未跟他解释详细,只说自己有要事在身,难能时时待在城中,而后便日日早出晚归,总一连三五日也难见他人影。

  他虽不甚在意,却难免觉得——

  觉得什么?

  将自己问住了,他莫名一怔,停下了脚步。

  有晨风徐徐吹来,轻拨了拨他垂落的发丝。

  自遥遥那日,聚沧一别,他与谈君迎已有三年未见。按那日谈君迎所说,如今的他无需再肩负着无情大道的枷锁,自可动情,因而久别重逢,他是否也该像常人一般……感到欣喜才对?

  可同样不知为何,他心间唯有一片茫茫萧索,半点不愿去追问已然飞升了的谈君迎为何会再度出现,就如同自己在无意识间给自己烙下了一个禁制,厉声告诫自己:这也是一个不能深究的问题。

  于是他只得呆立了半晌。

  偌大的高阁空荡得似能听见回音,廊柱通红,红幔重重,唯有一袭白衣的他独自站在其中,好似一袭霓彩华裳裹着一具苍白枯骨,朝露晨光,都映不入他的眼中。

  模糊地,他能察觉出有许多东西变了。

  照应星月,即可推算出今夕何夕。——并非戊亥那年,他睁眼醒来的那日,也非四月初一。

  望过远日,即可推算出自己所在何方。——此处并非聚沧,而该是青江源处。

  双剑幻化不出,不见观世宗人影踪,亦不再有一道青影时时跟在他身畔。

  天地苍茫,好似一夕之间,他迷蒙入梦,小憩了片刻,再睁眼时便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而他却执著地、固执地,不愿扪心自问一声“为何”。

  一直以来,他只习惯于听师尊的命令行事,以至于现下的他亦只惯性地遵循着过往种种来行动。好似明明已无需睡眠,一到入夜,却仍要让自己陷入浅眠,明明已能动情,却不知该如何动情。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知自己都能做些什么,都该做些什么。

  若是能问问谁就好了。

  师尊……

  一念起,脑中一株梧桐骤然生出,叶茂枝繁,似能蔽日,又不等他瞧清,眨眼便隐没在了厚厚浓雾之中,迫使他将思绪转移到了别处。

  是了,那日谈君迎离开前说过,他自可随意四处走走。

  稍定下了心,他视线微转,望向了高阁之下那片绿意掩映着的断壁残垣。

  自半山逐级而下,石阶两旁的风景那样陌生,遍地残砖碎砾徐徐在眼前铺开,一枚枚破碎的琉璃迎着晨光,仿佛天际朝霞坠跌了下来,碎落一地斑斓。

  秦念久足踏晨曦,慢慢走着,左右扫视过段段倒塌的砖墙,依稀能辨认出原是间屋舍,或是工坊……

  墙上、树上,尽是剑痕深深,泥地里尚有张张残符颜色未褪,实不难想象出这城中曾上演过怎样一副惨景。

  只是看在眼里,却无法触动他哪怕一分。

  他只漫无目的地在其间慢慢穿行。

  手侧,一间工坊模样的废墟像是被人稍微修整过,又不知怎么只修整了一半便停了工,徒留半段狼藉。

  鬼使神差地,他无端端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了那只垒好了半截、尚缺了个角的砖墙旁,垂眼半晌,方才挪开了视线。

  顺着这处往前望去,能看见沿路皆有被人修整过的痕迹,零零散散。只是那修整的人该是身量颇矮,力气亦不足,目光所及处,砖墙、木梁、窗框,皆只修复得半人高,稍重一些的物件则是动也未动……

  望尽这修整过的痕迹,尽头处似是一方小小院落。

  并未多想,他半躬下身拾起一块红砖,补上了身前砖墙所缺的一角,又静立了片刻,才错身向那院落走去。

  与满城残垣颇有些格格不入的,眼前的院落被收拾格外整洁,院里院外称得上纤尘不染,缕缕微风轻拂着半掩的窗扉,能看见屋内桌上一杯已然凉透的清茶。

  ……不怪在那高阁中寻不见有人留宿过的痕迹,原来谈君迎近来是住在这处。

  向来不会未经准许便擅闯他人住处,秦念久方走至窗边便停下了脚步,视线却有些不受控地望向了窗内。

  一如他记忆中那般,谈君迎惯来爱干净,屋内各样摆设清净素雅,井然有序。又与他记忆中不同,一张临窗摆放的案台上堆满了古籍,或歪歪叠成一摞,或杂乱摊着,一旁垫着数张墨痕纷乱的素宣,而那摞摞书籍之后、张张纸页之间,又半掩着一抹颇有些眼熟的银光——

  虽然质地相同,却并不是他亲手所铸、相赠予他的那把页银灵扇,而是一柄页银烟杆,像是被人刻意拿纸页盖了起来,不愿触及一般。

  可它毕竟是页银所制,灵气自蕴,即使被张张素宣盖着,也难掩其冷光灼灼。

  ……他记得,这是师姐的心爱之物。

  望着那抹教人难以忽略的银光,秦念久眼底划过一丝恍惚,模糊间似有几帧画面闪现在眼前,又唯恐避之不及般化入了他脑间的白雾之中,徒留一片空白,却教他挪不动脚步。

  脑中白茫一时挣动,一时又再度归于平静,倒让他感到安稳。

  流风打林间穿行而过,抚上他的发梢,将他束起的长发拨乱了些许,他却一无所觉地望着那抹银色,出了神般静静站着。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过了片刻,身后倏而有风一动。

  捕捉到了身后乍变的气息,他微侧过身,回首看去——

  原是谈君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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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风月奔忙一夜,披星戴月而归,终于在日出之时回到了青远,只盼能躲开烦嚣小歇片刻,却不想会撞见那人就站在自己屋前,正透窗望着那柄烟杆出神。

  尘埃虽已落定,可要面对的仍是一盘乱棋。乍瞧见这一幕,他甚至还未能作出反应,心底那难能平息下来的裂痛便抢先一步复苏,直锥得他喉间一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秦念久却已若有所感地转过了身,正对上了他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视线。

  两双金瞳相对,风也无声。

  他并没问他为何今日回来的这样早,但这样直面着他,谈风月自己却莫名有些紧张,巧舌也变作了拙舌,干笑了两声,好不容易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自顾解释:“今日之事……呃,较好解决。三两下便收拾完了,因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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