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他骨指轻轻拨动其中一根弦:“我已许久没有弹奏过了,试试吧——这是一曲史诗,说的是一位王子,穿越森林,征服海洋,踏过沙漠,最后屠杀了恶龙,救下了最美的公主。”
骨指灵活拨动那异世之琴弦,乐声悠远,音色清脆明亮,唯美空灵,却又带着丝丝忧伤,萧偃按动焰火,他们仿佛在风中,在星河中,在月光中漂流,远处能看到京城的璀璨灯火,但这里只有他们。
萧偃觉得自己永远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夜,他依偎在巫妖身侧,巫妖一直轻轻拨动着竖琴琴弦,仿佛不知疲倦。他听着那竖琴的音乐,想象着巫妖曾经给他说过的魔法森林里,半人马聚集,食人魔占据了洞穴,沼泽有巨大的魔鳄,草丛里有长着翅膀的蛇,青藤里藏着会吃人的花,张开花瓣,里头是尖利的锯齿。
而王子穿着盔甲,手持宝剑,如同他在巫妖的画册里看到的那样,骑着白马,穿过森林,不辞辛劳。
无垠的黄沙中,有只剩下白骨的古城遗址,有巨大的沙漠魔蛛,有金色的魔甲虫,有致人死命的风翼蛇。王子仍然无畏地穿过沙漠,坚定不移往他的目的地而去。
他乘坐帆船,经过可怕的魔法大海,遇上了有着动人迷惑人歌喉的美人鱼,她们在水里唱着歌,迷惑着王子,请他留下来,王子抵抗住了诱惑,他穿过山一般恐怖的巨浪和无底的海渊,斩杀了海蛇和海鲨,抵达了恶龙的巨岛。
他斩杀了邪恶的黑龙,将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救了下来,美丽的公主啊,她有着金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眸,她的肌肤似牛奶,她的唇瓣如花瓣,她以身相许,嫁给了王子。
故事有了美满的结局。
他们好像整整在月色中飘了一夜,萧偃觉得自己似乎睡着过,又似乎不曾,他一直恍恍惚惚沉浸在那美妙空灵的乐曲中,月光和焰火都太美,他应该舍不得睡着,他感谢巫妖带给过他的一切。
中秋过后,巫妖果然离去了,离去之前给萧偃留了一副自画像,和萧偃解释:“你们的画家画的,以你们这边的画法,大多是神似人不似,所以我自己画了一副留给你,画的是魂体,可能不太符合你们这边的审美,自己看就行了。”
萧偃展开了那幅画,浓黑诡谲的烟雾背景中,有雪花漫天,巫妖凌空踏在虚空中,金发上戴着极华丽的宝石冠冕,点缀着无数灵魂晶莹宝石的法袍衣摆四散而开,数不清的洁白骨链穿出,往四面八方而去,巫妖单只骨手平伸而出,掌心浮着一朵银灰色灵火。
而他的足下是无数的骷髅兵以及白骨堆,白骨堆上却生着朵朵鲜红蔷薇花。
萧偃神为之夺,轻轻伸出手指,抚摸了下那顶冠冕,轻轻触碰那犹如月光一般的苍白肌肤,我的……巫妖之王。
他想要握住那支冰凉骨手,他……想要吻那薄而冷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但大多数在流亡中死去”——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
第60章 贺新年
大燕九州, 为冀、豫、徐、兖、青、扬、荆、梁、雍九州,而燕太祖的陵墓,和大燕几代的帝王一般, 都葬在雍州。
巫妖带着范左思走了大半个月, 原本是说要去雍州, 坐船最快,但才到了青州, 巫妖忽然非要停船上岸,然后让范左思在船上等他,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范左思很有些不明, 只能在船上和当地的人闲聊, 他有着堪舆师的敏感, 到哪里都爱问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路边的渔夫整日在港口水边的, 自然见过天南地北的人,说起奇闻异事来也是津津乐道。
说是青州深山有深潭,大概几十年前, 却有一水怪,牙长似刀,爪利于钩, 身约七八丈余,自头至尾生有黑毛长浓, 吐气如冰似霜,能将潭水冻结如冰,据说出现后将那深潭里的鱼都尽吃光了, 又将岸边路过的鸟兽也吃光, 吓得百姓们全都不敢接近,官府倒是派人想要除怪, 远远扔了毒药进去,却无用,又有请了驱邪的法师、道士都来过,也都除不掉,百姓们呼之为冰獭怪,如今百姓们忌惮于他,索性每月自行集资,收上牛羊等牲畜作为祭品扔进深潭内,那怪也就安于深潭内,不曾出来作怪。
范左思听着觉得有些意思。到了夜里,巫妖却忽然回了船上,吩咐人开船,看到范左思出来,扔了一个形如匕首的又凉又硬的白色物事给他。
范左思拿在手里摸着,只觉得摸着那物事光滑如象牙,但摸着却觉得寒意阵阵,不由问巫妖:“巫先生,这是何物?”
巫妖淡淡道:“水獭的门齿。”
范左思:……
他匪夷所思:“有这么大的水獭吗?”
巫妖挥了挥手:“你就当是象牙吧,拿去雕刻点什么,大概也能驱邪,你们这边不是觉得象牙狗牙什么都能驱邪吗?”
范左思:……
怎么说得好像他不是这边的人一样,也对,九曜先生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但是西域不是也有觉得象牙犬牙驱邪的吗?那边风气更盛啊?
船缓缓开了,之后这一路上,巫妖经常下船,不知所踪,但范左思渐渐也反应过来,巫妖下船到的地方,只要细细打听,都是有大妖有野怪现世的地方。
巫妖其实也很无奈,他原本也只是隐有感知,以此为借口瞒过小皇帝,但还真没想到这才出京没多久,就遇上了,每到一处,他都似有感应,他的魂体,大概在几十年前,在乱流中被撕碎落入这方世界的九州,被这方世界的无数的凶兽等无意中吸入,变成了大妖。
要知道这个世界,原本魔法低微,是很难生成这种灵怪的,但这些凶兽野怪,为祸一方后,会折损他的福运,但却又隐隐在替他增长滋润着魂体,他将那些灵魂碎片吸回来后,魂体越来越完整。
闲时他也会和范左思闲聊,说起这些散落在各地的野怪,范左思显然也已感觉到他是在收服妖怪,崇敬之极,甚至还自告奋勇要陪他前去降妖除魔。
巫妖有些啼笑皆非:“你帮不了我,说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怎么九州大地,会忽然冒出来这么多精怪?你们这世界其实是很难有精怪和鬼神的吧?”
范左思挥了挥手:“巫先生也算是博闻强识了,难道没听说过帝流浆吗?”
巫妖一怔。
“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注:《续子不语》)
范左思继续道:“每到一处,我都有打听,这一批精怪,出现的时机都是五十年前,正好是庚申年,这与钦天监观星的记录是符合的!”
范左思从袖中拿出一卷书简:“这是我才抄的,钦天监观星台可是好地方啊!大燕立朝以来,星象有异没有几次,我都抄下来了,先生你看:‘庚申年七月十五夜,月华大盛,东北方有巨大流星落入京师,色赤黄,大如月盏,光芒四射,状如白昼,人不能直视,须臾空中火燃似星陨,飞流如织,飒飒作响,漫天飞星如雨落,京师百姓纷出观望,缤纷瑰丽数息方停,天边犹有霞光,夜半方徐徐散之。’”
“这想必就是这些精怪诞生的缘由了,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帝流浆!野兽草木吸了后,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所以这才成了精怪!”范左思脸上亢奋起来,眼睛亮极,又转头央求巫妖:“巫先生!还是带上老夫!老夫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一只妖!”
巫妖:……
你眼前就是最大一只巫妖好吗?
被这么多人曾经观望过自己魂体被撕裂落入这个世界的狼狈时光,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能直视这钦天监的星象馆了。那什么帝流浆,恐怕就是过路被撕碎的各种世界的法神吧!
巫妖冷酷地拒绝了兴奋至极仿佛发现了什么宇宙真谛的范左思,自己回了船舱。
大概又这么走了三个多月,有时候乘船,有时候行马路,断断续续他竟然也走了大半个九州,将自己那些细碎的灵魂碎片吸取,顺便一路上也见到不少死煞之地,有些千里赤原,都是枯骨,有古战场,虽然经过多年,仍然煞气冲天,他顺手将将这煞气给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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