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汉家宫
用两块羊脂玉只为雕这么一朵玉昙花……
“为什么,突然做这个?”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有一时间的失望,“没有为什么。你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我以前答应过你的事。”
哦,原来刚才那一脸期盼,是想用着无价之宝唤回一些韩嫣之前的记忆。
他撩开帘子看了看,“元安,你送王孙回玉堂。”红玉替我裹了毛毯。刘彻让她抱着木匣一并回去。
我在亭外站了站,夜色愈深,月愈黯星愈倦,木匣里一朵世间独一无二的玉昙花,如一颗世间独一无二的心……
临走时侧着身子回看了一眼,他一人独坐在幽暗的亭中,斜斜的倚着引枕,炉子的火光映着他的轮廓,有夜的淡伤,他手里的耳杯热气氤氲。却无故的让人心凉。
我皱皱眉:“元安,你去把帘子放下,夜里寒气重。”
回玉堂时,已经月上中天。
一夜未安眠。反反复复的做着一个梦。
梦见——九月清秋,更深的夜里,月将圆未圆,月影澄净清幽,树影错落斑驳,宫殿里烛台jiāo错,白净的纱幔轻摇不定,如云如雾,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矮案旁,守着一株花骨朵,脑袋一磕一磕的打盹儿,宫女又拉了拉少年身上的毯子,几次三番的提醒:“大人睡会儿吧,红玉替你守着,花儿开了再叫你。”
少年颜容清丽,墨发如缎,微眯的杏目月一般莹然,乱人心肺,鸦翅也似的两扇眼睫密密的微微上翘,眨起来似能散出馥郁香味,左眼角下浅浅一点朱砂泪痣,吞吐掩映,妩媚中隐隐藏了几分果决和倔qiáng,薄薄的竹青色素净衫子里,露出一段颈子,玉色凝脂。钟灵毓秀、光风霁月的美人儿。
少年伸了一根手指搁在唇边:“嘘,心诚福灵,我若再去睡,它今晚又不开了。拖过了花期,今年就白等了。”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花骨朵,小指微微蜷着,珠白玉润几近透明,偏指尖稍稍绯红,如案上含苞待放的昙花。唇角微勾,轻轻一笑,双瞳翦水色如chūn花,堪堪是如冬尽河开,寒冰澌溶。那摸样,分明是几年前的韩嫣。
宫女放低了声音:“可都等了三夜了,大人眼眶下都泛青了,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
韩嫣挥挥手,打了个哈欠,坐正了些,斜斜的睨了眼角,笑的猫儿一般狡黠:“没个七八日,他背不下来《孙子兵法》的九变篇和地形篇,这会儿要么在梦周公,要么正揪着耳朵苦思,没工夫来玉堂,咱们只管看着昙花就是了。”
话刚刚落地,另一少年踢门而入,邋遢着一件衮金瑞shòu祥糙的玄色外衣,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甚是好看,长身玉立,俊挺如峰,手里提着一只鎏金酒壶:“谁说我背不会?我连行军篇和火攻篇都背完了。我说你千方百计的让窦婴考我兵书,敢qíng就是为一朵花儿,那花比我还好看?”
韩嫣斜睨着他:“这不还没开呢,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比你好看,你比那街上拉磨的驴好看倒是真的。”
说着又皱着眉尖看了看刘彻半披半穿敞着怀的外衣,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就算宣室的奴才都死光了,你是自己没长手么?若是想着凉吃药,自己去浇几桶冷水,大半夜穿成这样来碍人眼不成?”
一旁红玉忙上前去给刘彻系好衣衫。又扯过一条毯子给他搭上。
刘彻瞧着韩嫣一脸倦相,转了转眼珠子,扭头对红玉嘀咕了几句,也坐在矮案对面,韩嫣一眨不眨的看着花骨朵,刘彻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韩嫣。
红玉捧了一鼎小香炉,战战兢兢的放在案上,顷刻,刘彻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的人磕了一会儿脑袋终于趴在案上睡的死沉。
翌日……
除了案上一朵开败了的昙花、余下的半壶酒和燃尽的一鼎迦南香,还有持续了一整天的摔打声,和骂人声。
“畜生、禽shòu,猪狗都比你通人xing……”“你个死了没人埋、活着葬天坑的夯货……”“活该你骑she的时候摔断腿、狩猎的时候被野猪撵……”
玉堂里láng籍一片,木牍竹简七零八落,数十支或玉雕或犀牛骨的羊毫láng毫笔碎成一地,老树根雕做的笔格和紫金石端砚也如冰崩裂,烛台半倒,铜盆翻覆……
宣室殿里,始作俑者喜忧参半,喷嚏连连……
……
我一夜梦了好些次,醒也醒不过来。
“韩大人,做恶梦了不是?”红玉好不容易把我唤醒。
我抹了抹头上的汗,有气无力:“什么时候了?”
“才四更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了。”我想起刘彻给的那朵玉昙花,“你去把今天带回来的盒子拿来。”
我打开给红玉看:“你还记得么?”
红玉看着我点点头:“记得。三年前的事了。”
我立时浑身僵了僵:“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玉跪倒颤声道:“那日奴婢实在不得已,是陛下让我燃一鼎迦南香,好让大人睡的,陛下他,他不知道大人在等昙花。也不知道昙花只开两个时辰。”
她缓了缓又絮絮地道:“大人那年暮chūn的时候,说是在山里一位隐士那里得了那株昙花,那隐士还说,那昙花已经长了三年,那年九月中旬要第一次开花,此后便每年都会开一次,但大人跟奴婢说,不能让陛下知道,不然就养不活了,所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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