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汉家宫
他趴在我耳朵边:“若是不闹这么一出,你怎么知道哪些人整日背地里使绊子。”他直了直腰,拿笔一指墙角的书简,“就好比我这位叔叔……”
我叹了叹气,好一招引蛇出dòng,现下只要看准了谁往老太太那儿扎堆儿,往后就好办多了。这些朝臣诸侯,碰上这么个当皇帝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狡兔三窟便能保命,他们怕是十窟也不成。
刘彻年方一十七,果真是帝心如海,深不可测。
把他打发走,我拎着那画好的画儿看了看,画的还凑合。
冬至日,百官觐拜后,皇帝与诸侯礼祀宗庙。
一行车马粼粼簇簇浩浩dàngdàng,宫人执着九龙伞瑞糙伞、双龙扇孔雀扇,禁卫军铿锵巍峨、森严规整,弓矢戟钺井然林立,裲裆铠甲阵列雄壮,旌旄飘飘,铜铃铛铛,幡旗猎猎,司乐官奏礼、执事官引导……
我着了繁琐厚重的朝装,煞有其事的立在百官中,却是只知道随着他们站定、起步、叩拜。
未央宫的前殿,大得惊人。
我远远的瞧着高高的龙椅刘彻四平八稳的坐着,身着十二章纹的冕服,头戴十二旒的冕冠,透着冕冠上的玉珠,那双桃花眼再不是平日见的嬉闹清和,转眸点头,不怒自威,起手落掌间,尽是涤dàng山河的气魄。
他的脸看的不甚明晰,却让我时时心惊,总觉得,那眼角的余光停在这里。
此时,他是泱泱大汉朝的天子,一肩担尽天下苍生、两手撑起千秋万古的天子……
我一时觉得浑身颤了颤,不由脚下虚晃向后退了一小步,身后有人扶着我的胳膊轻声道:“大人可是累了?陛下jiāo代过,大人若觉着不舒服便让奴才扶您回去。”
我轻轻推开他:“不用。”
这等场合,也是能不顾百官诸侯的开小灶、走后门?这刘彻倒真有些敢捅破天的潜质。
提心吊胆、磕头跪拜的折腾了一晌,午时才回了玉堂,又困又饿的,眼都发昏。我吃饱喝足,嘱咐了红玉晚宴的时辰,便倒头睡去了。
被红玉唤醒的时候,天是墨青色,更了衣裳冠了发束,把刘彻前些日子画的寒梅图带着,正迎上元安来寻,便带着红玉跟着他往东宫去。
一路上花香袅袅,若有似无,琉璃宫灯红绸缎,铺天盖地。不时有宫人端着jīng致的糕点果脯细步趋过。历经文景之治的大汉朝,想必是钱堆北斗、米烂陈仓。
东宫正殿密压压数百人,却是端然的正襟危坐,坐的最远的,怕是连皇帝和太后的脸都瞧不见。也不知道是来吃饭的还是来陪跪的。
元安领我坐下,是刘彻和太后皇后们左下首的位置,想必都是三公和内臣,右下首的自该是诸侯王,往后,便是一些长安城的贵族外臣和家眷妇人。
众人坐定,乐声起,编钟、古埙、牛角号,呜呜咽咽的,活似国丧一般,难听得很,看人听得如痴如醉,我也不好意思堵耳朵。
传令官尖利的嗓音划殿而过:“太皇太后到,太后娘娘到,皇上到,皇后娘娘到。”
这大汉朝果真以孝治天下,竟连传令也能把皇帝放在太后后面去。
刘彻笑眯眯的扶着窦太后坐下:“慢些,坐好了。”
老太太毕竟已是耄耋之年,发鬓斑白,骨瘦嶙嶙。不知是余威犹存,还是旁边大汉天子的恭谦之姿,却依然有令人生畏的气场。
“都起吧,别跪着了。一年就这一次,不讲什么虚礼了。”老太太看着密压压的跪了一地高官权贵,心里自是十分受用,笑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条。刘彻倒是孝顺,喜笑颜开的。
红玉跪在我身旁添酒加菜,不时提醒我,哪个是淮南王刘安,哪个是河间王刘德,哪个是江都王刘非……除了长得比一般人都好看些,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来天家之后,貌美是必然的,不然也忒对不起后宫里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吃着吃着,老太太就问起来:“淮南王的书,都可曾看过,我看了些,倒是写的不错。有空都看看,养天年又修xing。”
“太皇太后说的是,huáng老学说博大jīng深,的确是能安我大汉之邦的不二选择。”
“高祖开我大汉,改秦之败,崇huáng老,于民休养生息,宽简刑政,实乃顺天应民之上上策。”
……齐懿王。
……燕王。
……济川王。
我心里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偏生个个都不长眼的往刀上撞。
微抬了头看了眼刘彻,果真笑的像捡了金子似地。
“外婆,好好的吃饭,说那些文邹邹的gān嘛,不过说起来,我虽不知叔叔写的那部《淮南子》,倒是听得人说我刘德表兄才真真是个视书如命,好学之人,据说还藏有《左传》、《周官》、《礼记》。”阿娇细声轻语,一边脆生生的叫着窦太后“外婆”,一边不动声色的抑道扬儒,跟老太太唱反调。
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河间王刘德里里外外都标着是个儒士。
“是,是,是。”老太太呵呵笑起来,也不板脸不高兴,看来,到底是唯一的外孙女。
刘彻,你真是欠她的……
☆、八、
“我记着,差人给皇上送了一部《淮南子》,韩嫣,你可是也随着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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