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终于,他走到了chuáng边,伸出手,手指微微发抖,想要轻轻触碰晓书的眼睛。但指尖快要挨到他的时候却又迟疑不前,这个人……是真的醒了吗……不会碰过之后忽然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吧……?
晓书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人的模样没怎么变呢,他嘴角忽然缓缓绽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好久不见了……风清扬……”
果然……是熟悉的笑靥。这个人笑的时候,总是左边的嘴角先翘,然后双眼就弯了下来,所谓的笑眼弯弯就是这样吧……
风清扬陡然觉得两股热流直冲眼眶,张开双臂忽然一把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晓书……!”他喉咙里象是塞了什么硬块,声音哽咽起来。“你总算回来了!”
回来了……
回到……现实里来了……
不知恁地,风清扬这既欢欣又伤感的一句话却令得晓书的心弦为之一震。
是啊,他回来了,那,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又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知道那个人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会痛心,会绝望,于是自己也跟着觉得有一丝细细的疼痛,从心底深处爬了上来呢……?
猛然鼻间一阵酸楚,虽然连忙闭上了眼,但眼泪却还是忍不住直涌了上来。
不,不要想,先不要想。
回来了就是好事……他的亲友都在这里,他本来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啊……
风清扬象是生怕他又不翼而飞似的,紧抱着便不肯松手。他双臂箍得死紧,若单看外表绝对看不出他有这样大的力气。久别重逢,要说晓书心中一点也不激动那也是假话,他任他抱着,只到最后实在是觉得被他箍得很痛了,才低哼了一声:“我不能呼吸了。”风清扬啊了一声,连忙松开,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十分贪婪地流连在他脸上。
晓书深深呼吸,横手擦了擦眼泪,泪中带笑,笑看着风清扬。他……长高了,头发也更长了,以往他脸上还带着少年特有的一点青涩,但现在神qíng气度,仿佛都更成熟了一点。他的变化显而易见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变,只是从美少年变成了美青年。
“风清扬,你好象……长大了一点……”
风清扬愣了愣,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十分复杂的神色,象是哭笑不得,又象是满心爱怜。“晓书,已经过了两年了……”他笑着,却有两道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伸手拭去。
???
晓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两年?
怎么会这样?
他在梦里顶多也才几个月啊!
“机器故障之后,两地的时间长度就不等了……”说到这里,又觉得满腹心酸。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七百多个日子,他日日看他,晓书一直不醒,这两年时间好难熬啊……
两年,难怪他刚才坐起来觉得头晕。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年一直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就算身体底子再好,还是会大打折扣吧。
风清扬紧紧握住他的手,满面内疚:“你会不会笑我没用?教授花了六年的时间研制出这机器,我光是修好它就花了两年……”
晓书呆了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这huáng梁一梦,竟一梦两年啊……
慢慢舔了舔嘴唇,晓书忽然笑了起来。他生xing豁达,虽然莫名其妙地做了两年植物人,但很快也就置之脑后——事qíng不发生也发生了,再说必竟现在他醒了不是吗?
“我不会笑你,倒是要笑话小叔……自己发明的东西居然连安全检验都没有通过……”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对了,小叔呢?我父母呢?你还没通知他们吧?”睡了两年,他们一定担心死了。小叔心里一定也会觉得很难过吧,觉得害了自己的好侄儿?现在他醒了,他们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风清扬微笑一窒。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晓书的心qíng从欢喜到惊讶,从惊讶到不安,那一抹笑意终于随着风清扬长时间的沉默渐渐凝固在嘴角。
风清扬神qíng犹豫,yù言,又止,如此几番,却还是开不了口。
“风清扬,有话你就说……”
风清扬咬了咬唇,抬眼凝视住他。他的手伸过来,大力握着他,象是要把他所有的力量都传达过来似的。“那我说了你可要沉住气。”
“我不会象女生那样昏倒的。”说这话的时候晓书分明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有不好的预感……
风清扬吞了口口水,这是绝对的噩耗,尤其是晓书现在才刚醒。但这种事怎么可能隐瞒一辈子呢,长痛不如短痛。他狠狠心,终于嗫嚅着开口:“晓书,教授已经去世了……你父母也一起……是意外,就在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这世上有个词,叫物是人非。
这世上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这世上有首诗,叫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这些晓书都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并不代表着他可以毫无障碍地完全接受。
一觉醒来,两年时光已经过去,父母亲人俱已死亡,家族企业被人收购,老宅已经物是人非。
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好不让人心寒!
难怪电视里女主角总会悲愤地质问苍天,现在他也很想问问老天,为什么?
老天爷,你宠爱了我十八年,何苦要一朝之间尽数收回?原来那一晚自己雀跃着上楼试用机器时已经注定会有今日了么?那日笑着叫自己早点下来切蛋糕的母亲便是最后一面了么?亲昵笑骂自己小贪心鬼的小叔都已经yīn阳相隔了么?原来那日一别……已是永诀了么?!
风清扬捧着他的脸,颤声道:“晓书,你哭吧……哭出来会好很多……”
哭?他哭不出来。
半梦半醒,恍恍惚惚,思忆犹存,人面全无。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啊,若是梦境,此梦委实太过不堪,若是现实,现实又怎可如此残酷?
夜风很凉。
刮过花园,卷过凉台,chuī得景晓书身上一阵阵地发凉。
十指冰冷,但心里更冷。
脑子里纷乱如麻。
什么都不想想,偏偏却完全静不下来,有无数思绪在其中碰撞叫嚣怪笑,它们左冲右突,似脱缰野马,仿佛想要挤爆他的脑袋。他头痛啊……求你们了,让我静一静吧……俯下身,用头大力撞着凉台上的石质栏杆,一下一下。
不知是因为外来的痛感还是冰凉的触感,这样撞着仿佛很是有效。
“……晓书。”高大的男人叫着他的名字,对于他近乎自残的行为有隐藏不住的心痛爱怜神色。想过来抱住他,却又踌躇着站住。“……进屋来好不好?你现在身体不好,当心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