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情错
顾飞扬笑脸一僵,顿了一顿才哼道:“那个顽劣子,成天除了花里胡哨地晃荡还会什么?”虽是恼怒的口气,但并无多少愤意,稍微明白点的人便知道这不过是做父亲的惯常抱怨而已。
吴山青自然明白这一点:“三师弟向来天资过人,自庆典后又狠下苦功在后山潜心修炼,不仅武艺进步神速,就连性子也变得沉稳许多。想来过不两年,便能成为武林中新一辈高手的佼佼者。”
顾飞扬面色缓了缓:“他若是有山青你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般操心。”
“山青怎能跟师弟比……”吴山青平和的面容静静绽出一丝笑意,衬着略白的肤色便如风中摇曳的白菊,淡雅清丽,却是无悲无喜的随性,“这副颓败的躯体,说不定几时就会灰飞烟灭。”
饶是顾飞扬心性深沉,此刻听到这番话,也不由露出些许不忍。但也只是刹那间的事,他的神情转瞬便恢复如常:“你方才说风一听到了什么风声?”
“……也不知三师弟是从何处听来的,日前他刚出关,弟子便想着为他庆贺一番,不想席间他似无意地问弟子——‘二师兄,你可想过成为派中掌教’。”
顾飞扬眉梢一动:“你是如何答的?”
“弟子只当三师弟是酒后说笑而已。”
“……你做得很好。此事我已知道,你便先退下吧。”
“弟子遵命。”
吴山青缓步退出琮玉阁,就如同来时一般,从容自在,不疾不徐。遇见其他门人,他便微笑颔首。月白色的身影便如天际的浮云般,在靛青的山色间浅浅飘荡。
走了一段,离琮玉阁已远,他才停下脚步,叹声道:“出来吧。”
身后只有树叶的吹拂声,半晌,树林后传出窸窣的脚步声,一个灰色的小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嗯,重楼?”
重楼的脸上满是严峻之色:“我要看着你。”
吴山青静静看了他几息,忽然一笑:“不用担心……”
“谁、谁说我在担心你啊?!”
“没人说你在担心我啊。”吴山青嘴角一勾,“我是说让你不用担心叶姑娘。”
“……”重楼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恨声道,“怎可能不担心?”
“有应姑娘在,叶姑娘绝不会有事。”眼角的余光瞧见有门人经过,吴山青朝重楼伸出手,“来,扶二师兄一把。”
重楼顿了顿,终是跑上前去扶着他的右臂。
“重楼,你是个乖孩子,要听话。我再说一次,你要记好……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去管。小孩子只要好好玩耍努力长大就行了,其他的事,就都交给师兄们吧……明白吗?”
重楼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吴山青连声问了几遍都不见他回答,便也只是轻叹一声。
“……骗人。”重楼忽然抬起头,孩童特有的清澈的眼眸中蓄满泪水,“都是一样的,她也好,师兄也好,都只会骗人……说什么要乖要听话,自己却只会傻傻地冲到前面送死……都把我当小孩子!小孩子!”
吴山青带茧的拇指擦去他眼角溢出的泪珠:“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这么一哭,更是小孩子到不能再小了。唔,是小娃娃吧?”
重楼瞪着眼,狠狠抬袖擦干眼泪,抿着唇不出声。
吴山青还待说些什么,忽听前方一人道:“二师兄,重楼师弟。”白衣青霓纹轻飘,这面容平静的女子正是裴英。
重楼赶忙行礼,面对这位亦师亦母的大师姐他可不敢失礼。
裴英点点头,转向吴山青,只一眼,她的眉微不可察地一皱,静静开口:“重楼师弟,方才小师妹正四处找你,你若再不出现……”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多年深受画屏摧残的重楼自然领会得到,当下小脸一皱,抬头看向吴山青。吴山青失笑:“快去吧,若是小师妹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切记,莫妄动。”他神情平和中却显庄重,重楼不由点点头,应了。
见重楼离去,裴英走近两步站在他身侧,宽大的衣袖一荡,便遮住他二人的手。
“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吴山青感受着手掌处源源不断涌入的内力,苍白的面容现出一丝笑意:“你多虑了。”
“不必多说,此事我自会同大师兄商议,谋而不断,反受其乱。”
“……你这般,我还能说什么?”
“所以叫你不要说了。”
“……”
三皇子听说应残秋在择日外出行游,颇感兴趣,可惜他不日便要进入化城寺为今上祈福,便不好同行。虽是如此,他倒也用心安排了一番。果然如柳牵情所说,三皇子为她们备了四骑八个护卫随从。因化城寺便在与凭州毗邻的娄州边界,也是要出城的,便索性把日子排在一处,一同出行。
叶曼青捧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盯着,直看得眼睛发花眼泪直流才罢休。她揉揉眼睛,看向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应残秋:“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应残秋讪讪地停下脚步,沾了半边圆凳坐下,“只是闲着无事,心气略微乱了。”
这么闲着无聊的日子也不是第一天了,到这时才浮躁?叶曼青朝房中一角摆着的弦琴努努嘴:“不如弹弹琴静静心?”
“不,我不——”看着叶曼青期盼的眼神,应残秋只好站起身,“好吧。”
俗话说“闻弦歌知雅意”,听音辨情便是如此。应残秋这时初一落指,琴意便已是乱了,偏她倔劲上来,任叶曼青在旁喊停也不住手。兀自十指挥飞,琴声嘈嘈如急雨骤落,打乱满园□□,花草靡靡,寒风阵阵。蓦地一声铮响,一根琴弦已然断了。应残秋指尖一勾,琴声一断又续。但听风声萧肃,似凄厉似愤恨,音调拔高到极致,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在前头,琴音勾转再三冲突,却总冲不破阻碍。但听连连几声裂帛之声,五弦琴又连断三弦。应残秋一咬牙,忽然一掌拍在琴上,掌力骤吐,瞬间将琴身震裂成三截。
“阿姐!”
应残秋茫然抬眼,眼神散乱似不知身在何处,额头竟已沁出点点冷汗。
叶曼青小心翼翼走近几步:“阿姐,你热不热?喝杯凉茶吧。”她将杯子送到应残秋手中,看着她一点点喝下,才略松了口气。
应残秋凝神闭眸,吐息一会儿才睁开眼,歉意地笑笑:“刚才吓到你了吧?”
“还好……阿姐你是怎么了?”
应残秋面露惭色:“是我修行不精,方才一时未拘住心性,差点走火入魔,幸好你及时将我唤醒。”
“那真是好险!”叶曼青不由咋舌,又看看被震断的弦琴,“……不过是出城游玩,为何会让你你心性波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