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专治不服
而船头另一边,被揍成猪头的男人,趴在地板上一抽一抽,如僵尸般爬起。
他手脚虚软,被海浪掀得满船头打滚,最后一头撞在铁锨上。
渔船船头的底下是空的,出海会填满碎冰,满网后捕捞的鱼会倒进去,渔民会用铁锨把冰铺均匀。
这把就是铺冰的铁锨,纯钢无锈,带着冰的冷光,散发着扑鼻的腥味儿。
年轻男人两只黑肿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一动不动盯着阿耀。
他嘴角咧了咧,肌肉抽动,满脸血水往下淌,断掉的鼻梁,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贴在脸上。
灯光闪在他脸上,像海底爬上来的夜叉。
他跌倒爬起好几次,终于撑着站起,他提着铁锨,在地板上划出“咯啦、咯啦”的响声。
阿耀的注意力,全被开足马力逃向码头的渔船吸引。
在刺目灯光,纷乱警报声干扰下,无法判断身后情况。
渔船中段垂着巨大的拖网,和各种控制系统,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他们仅能看到船头靠近一侧的情况,阿耀在另一侧,完全被屏蔽。
黑洞洞的渡船靠近,海浪叠加,小小渔船夹在中间颠簸的,仿佛乡间土路狂奔的三蹦子。
阿耀用眼睛丈量着位置,对面渔船速度不快,但方向好,堪堪避开渡船。
悬着的心忽一下,如过山车般落下来。
阿耀刚松口气,只觉脑后刮过一阵腥臭的风,还没来及回头,后脑传来一阵闷痛,顿时失去重心,向前扑去,扯着头顶挂网杆的手臂,像被捶断的桅杆,再无牵挂,笔直地栽下渔船。
海浪扑上来,如美杜莎的手,将他拖进万丈深渊。
剧烈颠簸的渔船上,只剩手持铁锨,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亲眼看着翻滚的海浪,如血盆大口,吞噬掉阿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回头,对着灯火通明的港口,笑了一下,牙齿缝隙淌过鲜红。
……
沈悬在冷风冷雨里站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海面光芒四射,警报声四起。
他下意识摸胸口,却摸到松掉的衬衣扣,嵌在胸口的那颗,贝母扣,小小一颗掉在手心里,反着柔软的光。
胃里压满碎石子,一股窒息感涌向心口,灌满冷风的呕吐感,激得人喉咙发紧。
即便如此,沈悬也仅是张口长喘两下,面上并无太多表情。
沈泉一直陪着他,低头时才发现,大哥垂在身侧的手是僵硬的,食指、中指微微抖动。
“大哥!”他抓着沈悬手臂,往下滑到手腕,捉住那只苍白的手。
沈悬的手冷透了,手心、指尖最温暖的地方都没有一丝温度。
他没有躲弟弟的手,释放了为数不多的肢体情绪。
沈泉心疼,紧攥着那只手,试图让他染上自己的温度。
沈悬眼神盯着海面,不知道在看什么,脸色苍白,却倔强又硬冷,不肯透露一丝忧色。
隔了许久,他对阿坤吩咐道:“‘海豚’的人准备好了吗?”
“海豚”是著名海上救援组织,是独立在常规救援外的,私人救援组织。
常年为富豪、明星的玩命海洋探险,提供私人海上救援服务。
包括深海潜器,环球帆船旅行,无人岛屿探险等等。
有丰富的夜间救援经验,和打量专业海探、打捞设备。
沈悬是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他总是怀着最大希望,做最坏打算,矛盾得像只刺猬。
“沈先生……”阿坤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沈泉看向大哥,带着惊愕:“哥,不会的,你别多想。”
“不等了,让他们进入海域。”沈悬坚持。
阿坤还想说点什么,被李飞光拍了一下:“问你话呢,快答应啊!”
“哦,好、好的沈先生。”他把伞递给保镖,匆匆而去,很快伞就被李飞光抢走。
李飞光单手插袋,把六神无主的沈泉挤到一边去:“早点来也好,有备无患。”
他是过来人,也惨过,人在独木难支的时候,难免悲观。
开导是最没用的,得顺着他的思路,就像抚摸一只受惊的猫咪。
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
沈悬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感觉到身边换了人,下意识看了一眼,下一秒便直挺挺地盯着海面,动都不动。
不久,码头传来一阵骚动,又有渔船靠岸,大批警察奔跑过去。
沈悬心脏狂跳,感觉眼前出现了幻觉,看见阿耀破开人群,向他奔跑过来。
“阿崽……”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李飞光没听清,感觉到他在发抖,低头说道:“沈悬,是陈警官来了。”
陈警官是警方联络员,年轻,瘦高个,身影与阿耀有几分相似。
他面色紧张严肃:“沈先生,前面刚传来消息,沈耀先生不幸落海。我们已经派出救援,当时离他最近的渡船也马上放了救生艇,我们同意您申报的救援队,进入事发海域进行搜救。”
沈悬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他的脸,却不知看着什么。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神,用尽全力维持最后的礼貌:“谢谢,我们一定按照规定进行救援,还请您费心沟通。”
“沈先生,一会雨会更大,您先避避雨吧,保重身体。”陈警官见他脸色太过难看劝说道。
这么大的风浪,人落进海里,就是九死一生,太难了。
沈悬表情有点麻木,强打着精神:“陈警官,我一定要知道,阿耀是怎么落海的。”
“我们已经登船,控制住所有人,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陈警官说完,便转身走进风雨里。
沈悬倔强,以为自己站得笔直,其实在他人眼中,已是摇摇欲坠。
沈泉从后面扶住他:“大哥,阿耀吉人天相,否极泰来。你这样等着会熬坏身体的,我们去附近酒店休息一下好吗?”
他心里很乱,一边担心阿耀,一边心疼大哥,心搅成一团乱麻,声音完全是在恳求。
沈悬站到在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但让他离开不可能!
他没啥力气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摆了摆手。
沈悬生病的时间太长了,手很瘦,单薄苍白的皮肤,包裹着修长指骨,手背因为打针,静脉塌陷,泛着还未散去的青黄。
“沈悬……”李飞光刚张口,就被打断。
沈悬虚弱地瞥他一下:“我哪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李飞光掐着他的胳膊,带动他转身,“你看,车就在那里,去车里坐坐,谁都不会打扰你。”
沈悬轻飘飘的像个纸人,只是转身就觉得头晕眼花。
他不想离开,又太需要一个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更没想到,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李飞光看穿,可想而知,他的状态有多糟糕。
沈悬缩起肩膀,把手臂从李飞光手中抽出来,推开想要扶他的沈泉,独自朝轿车走去。
他坐进车里,反手锁死车门,单向车窗遮挡住一切。
沈泉担心不已,脸贴在车窗上,想进去陪着大哥,被李飞光扯下来。
“别这样,他不会有事的。”他把沈泉拽远。
“可是……”沈泉眼神紧锁轿车。
李飞光点了根烟,脸庞笼在烟雾里:“没什么可是,他是你大哥,他就不会倒下。”
沈悬独自在车内坐得笔直,雨跟风,一阵大一阵小,抽打在车顶,车窗上,噼里啪啦作响,吵得人心脏乱跳。
他心神俱疲,微睁着眼,总以为自己还醒着,不知不觉思绪抽离,半梦半醒。
梦里还是个雨天,他回到老屋阁楼。
细雨滴滴答答,阿崽在画画,趴在地板上翘着脚丫,好乖好乖。
沈悬好似刚睡醒,迷迷糊糊,看见他:“阿崽,过来。”
阁楼只有一张床垫,阿崽小狗一样滚过来,直接滚到他怀里。
沈悬抱着他,又睡了。
梦里下起好大的雨,他又回到半山别墅,被阿耀抱着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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