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我……”云不意裹着被子,吸了吸堵塞不通的鼻子,指着自己的脸倍感荒谬地问:“我可是建……健壮的修行者,体内怎么会有风邪之气?我书读得少,你们可别骗我!”
“怎么会呢?”秦离繁板着小脸,把蔫坏的心思藏在一本正经的表情之下,“我是大夫,大夫不坑病人的。相信我,你这风寒不用吃药,让我扎几针就好了。长痛不如短痛啊!”
云不意半信半疑:“当真?”
秦离繁点头,秦方忍着笑也点头。
云不意差点就跟着他们一起点了,直到看见针囊里比自己手指还长,寒光锐利的银针。
“……其实吧,我觉得不用喝药,也不用扎针,用被子捂捂汗也能好。”
婉拒,婉拒了哈。
第六十六章
在云不意的坚持下, 秦离繁遗憾收起针囊,放弃为他针灸治病的打算, 转而开了一帖后世治风寒的药方——云不意特供版。
虽然“建木生病”这四个字,说出去会被人当成脑子进水,但此时的云不意表现出的的确是风寒的症状。而且,未来的他,在遇到秦离繁刚满一年的时候,也曾经染过一次风寒。
他那次生病,震惊了整座洛安城的医馆与大大小小的大夫,这些大夫一边排着队上门为他诊治, 一边给自己外地的师父、师兄弟和相识的医术大能写信传讯,研究灵草为何会生病以及生命的灵草该怎么治。
闹到后来,把远在帝京的当世神医都惊动了,老爷子拖着七十岁高龄的年迈身躯不远万里赶来, 一番检查之后,也像今日的秦离繁一样,提出要给云不意针灸散风邪。
云不意几次婉拒不成, 索性一头扎进莲花池里装死, 当时的场面大概是这样的:
“我不针灸!死也不针灸!”
“好好好, 我不给你扎针了!你快上来!水里冷!”
“那你立字据!”
老神医沉默良久, 只能忍着大笑的冲动写了不会逼他针灸的字据,以及一份斟酌许久的药方。
不过,喝完三帖药之后, 云不意确实奇迹般的痊愈了。
一想起那个混乱中带着诙谐和滑稽的场面, 秦离繁的嘴角便压抑不住地上扬, 再看床上虽然抗拒吃药扎针,却姿态优雅的云不意, 不禁感慨,时间确实是杀猪刀哈,能把如今风采不凡的建木大神,雕琢成后世那个贪嘴爱玩性格还有点幼稚的云不意。
“小大夫,你笑什么?”云不意咳嗽两声,见秦离繁边写药方边笑,声音沙哑地问道。
难道是他抗拒针灸的样子比较谐门,让人家绷不住了?
云不意随意一猜便猜中了答案,秦离繁却不能承认,清清嗓子正色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高兴的事。”
想起未来云不意的糗状,也能算一件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云不意躺着正无聊,闻言,裹着被子身体往前倾了倾,“你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秦离繁是个小机灵鬼,被他追问丝毫不慌,思绪转了一圈,在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记忆里刨出一件不久前发生的事,说道:“我之前路过倒星海,听闻有不少在那里生活的人族患上时疫。我怕疫病会大规模爆发,便过去看了看,没想到病情被控制得很好,我到的时候,患病的人也几乎全部痊愈了。”
“啊……”云不意欣然点头,胸口因咳嗽牵动的闷痛都舒缓些许,“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
说者无心,一旁听着的冷天道与秦方却同时一愣。
冷天道突然问:“倒星海的时疫是几时出现,又几时消失的?”
秦离繁的笔尖顿了顿,略做思索:“听当地人说,时疫出现在半个月之前,至于消失,那是五天前的事。”
“这么巧啊?”云不意似乎不疑有他,“我刚好是五天前生的病。”
“……”
冷天道一抿嘴唇,转身看向秦离繁:“大夫,药方可写好了?我这就去抓药。”
“好了。”
秦离繁将药方递给冷天道,他一手攥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另一手在云不意眉心轻轻一点,云不意的眼神便涣散开来,歪倒在床上。
“大逆不道……”
临睡前,他似乎咕哝了句什么,却因病得厉害而无力抵抗冷天道的法术,咕哝声消失在绵长的呼吸里。
“有劳大夫替我看顾一二。”冷天道向秦离繁拱手,随即推门而出,身形化光散去。
“这个关心劲儿和保护欲,倒是与后世的他别无二致……”秦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笑了笑。
“阿爹。”秦离繁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眉心忧虑地蹙起,“阿意的病,是不是与那场没有爆发的时疫有关?”
秦方微一颔首,揉揉他的头发。
“不只是这一次……他初次生病的前两日,洛安城附近有座村子也传出过有人染上瘟疫的消息,闹得周遭人心惶惶。然而后来官府出面说这是个谣言,村子里也只死了一个青年,并未爆发瘟疫……再之后,他就病了。”
秦离繁老气横秋地叹气:“所以,这些本该大规模爆发的疫病,由于提前转移到他身上,才让其他有可能患病的人逃过一劫?”
秦方凝视着床上熟睡的云不意,姿势随性,毫无防备。
“他毕竟是建木。”
冷天道抓药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彼时,秦方坐在门口生火烤鱼,烟气被他用蒲扇扇到与竹屋相反的方向,只留下被调料激发的浓香,足以勾起仙神腹中的馋虫。
见到冷天道,他自来熟地朝旁边一努嘴:“离繁在屋里守着先生,喏,药炉已经给你备好,来煎药吧。”
“……”
片刻的迟疑后,冷天道提着药包上前,在秦方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长腿无处安放,只好委屈地贴在胸口。
秦方指导他倒药、加水、调整火候,熟练而又从容。
冷天道一一照做,终于忍不住问:“你经常做这样的事?”
秦方轻笑:“也不算经常。只是从前家里人生过一场病,我不放心旁人熬的药,亲自为他熬了三天……六碗药吧,流程都记熟了。”
冷天道沉默点头。
其实后世的冷天道只在云不意面前话多一点,大部分时间也如此时的他一样闷,但秦方觉得这两种闷不同。
未来的他闷在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他的死志,都源于天地寥廓,并无知音的寂寞。一旦遇上喜欢之人,他立马就换了副面孔,不宅家也不寻死了,跟着云不意四处跑,挡了天劫受了重伤也乐在其中。
现在的他,却闷得很压抑,他有很多心事,很多顾虑,像冬日的积雪一样堆在心头又被夯实,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他又在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盔甲,以掩盖所有可能暴露那些心事的部位。
他把自己困在壳里,守着不愿为任何人所知的秘密,恨不得将喘气的口子都死死封上。
想到这里,秦方忽然一笑:“他会不高兴的。”
“什么?”冷天道诧异挑眉,疑惑的询问脱口而出。
“我说,你天天这么闷闷不乐,里面那位先生会不高兴的。”秦方将烤鱼翻了个面,往上刷蜂蜜,“他连千里之外素不相识之人的病痛都要一力承担,何况是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坏情绪。你总这样把心事藏得严实,沤成不甘不悦不死不休的执念,别说自己痛苦,他也会跟着受罪。”
扇风的手一顿,冷天道扭头望向他,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又为何要对自己说这番话,而是直抓重点。
“他能感觉得到……他会因此不高兴?”
“如果连我这个陌生人都能察觉你情绪有异,他为何感受不到?”秦方冲他一笑,自己这位好友万年前真是单纯得有趣,“至于他为何不悦,因为他在意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