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冷天道无奈扶额,在心里狠狠踹了秦方几脚。
明明是你小子惹的祸,怎么这会儿偏偏都报应在我身上!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玉蘅落赶紧扒拉着秦离繁的手里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别急着宣泄情绪。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把这段时间各自经历的事都好好聊聊。”
听到这话,云不意和秦离繁才怒气稍止,冷天道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家有一猫,如有一宝。
难怪神话传说中的仙人都喜欢猫。
冷天道现在怎么看玉蘅落怎么顺眼。
几人在河边找了块隐蔽处的大青石围坐下来,因云不意这边发生的事多且精彩,所以由他先来讲述。
秦离繁一开始还算淡定,边听边点头,偶尔询问细节。
可到了后面杀林葳、骂天道的部分,他的神色就完全变了,整一个震撼到魂魄离体的状态,直到云不意说完,还保持着呆若木鸡的表情。
沉默半晌,他缓缓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行。”
秦离繁只是与云不意分开几天,但云不意的经历让他觉得,他们已经分开了一个神话纪元那么久。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宛如话本剧情再现的事情,他竟然全、部、错、过、了!
秦离繁眼含热泪,痛!太痛了!
云不意给蔫巴的他顺毛:“好了好了,往好处想,你至少没有错过我的人身是不是。”
秦离繁扁嘴:“可是我没看见你的小树苗和参天巨树形态。”
“……有机会,以后会有机会的!”云不意打了哈哈。
短暂的失落过后,秦离繁打起精神,也同云不意他们说起自己这几日的遭遇。
从他的视角。
……
秦离繁的记忆有将近七日的空白。
对他而言,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被人告知七天过去了,告知他的人还是他多年未见——确切地说,是他活了十五年,只见过一面的爷爷。
秦方介绍过他,他叫秦天机,是一个死去多年之人。
秦离繁苏醒在大片的骨花田里,正值骨花每年开得最好的一天,他从榻上坐起身,一抬头,便看到秦天机弯腰摘花,冲自己眯着眼笑了笑。
那会儿他刚醒,脑袋还懵懵的,下意识回了一笑,旋即就见秦天机将骨花掷出,被不远处的秦方接住。
秦方面无表情地扔了花,掏出手帕擦手后烧掉,闪身来到榻前,揽着秦离繁的腰让他下地。
秦离繁迷迷糊糊窝进他的臂弯,被他带着离开骨花田。
临别时,秦天机还向他挥手,他刚要抬手回应,就被秦方按了下去。
之后,秦离繁跟着自家父亲的脚步走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弯弯绕绕转了几圈,来到一处类似老宅子前庭的地方。
这里有一扇圆圆的月亮门,门上爬满紫藤萝,垂下穗子似的小花。小径自门后蜿蜒而出,没入蓬生的野草。
草丛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枯死的树,枝干苍劲,挂着一架青藤缠绕的秋千椅,正好可以坐下秦离繁与秦方两个人。
“抱歉,离繁。”秦方眉头紧锁,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难以启齿。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他开篇第一句就是——
“其实我并非你的生身父亲。”
……
秦离繁叹气:“我不仅不是他的孩子,我连人都不是,我只是他的父亲的造物,一具……人傀。”
仙道寂灭多年,修行界式微,许多找不到出路的修行者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转而投入邪术异法的怀抱。
如林葳那种,又如秦天机之流。人傀诡术,便是秦天机的道法根基。
所谓人傀,是傀儡的一种,以亡故之人骸骨和特殊材料加以炼制,成功后就能得到一具和活人高度相似的躯壳,为炼傀者所操控利用。
人傀的品质通常与骸骨挂钩,最优秀的人傀甚至可以生出自我意识,拥有人族所有的特质,同时躯体强大,刀枪不坏。
正因如此,所以秦天机非常热衷于挖坟掘墓,仙冢内原有的远古墓穴早已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他将从墓穴中找到的骸骨和材料拼凑组合,最终得到的成果,便是秦离繁。
“阿爹说,我最初诞生于三十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我诞生之后,就被爷……秦天机扔给他当玩具。”秦离繁捧脸,实际上并不在意自己以前的境遇,只是遗憾自己的出身。
“秦天机认为我是……劣等品,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强大的力量,唯一的寻物觅宝之能,对他也形同鸡肋。所以他只在我诞生之初看了我一眼,便把心思都放到了下一个作品上。”
“但阿爹很喜欢我,他给我取名,教我认字,手把手地带着我写字,陪我做幼稚的游戏——后来,他受不了秦天机淡漠古怪的性情,又不喜欢仙冢的孤寂,便带着我偷溜到人间。”
再以后的事,就像一部情节老套却很精彩的话本子。
秦方一边照顾、教导秦离繁,一边在红尘世俗间摸爬滚打,创下偌大家业,成为洛安城首富。
大抵是追随秦方见过无数世情,秦离繁这个“劣等品”生出了自我意识,拥有了一颗人心。
他变得乖巧、可爱、天真烂漫、讨人喜欢,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出色天赋,却能凭着本性里一点温柔和顽强,将深陷浊云负面影响的云不意拉出黑暗。
秦离繁的心因秦方而生,而最初、现在以及未来,他所能给予秦方的,永远是无条件的陪伴和支持。
云不意望着秦离繁,他还在继续说:“秦天机不知从何处得知我生出了灵智,他毕竟是我的创造者,所以轻易用法术将我引回他的身边,又把我的意识暂时封存,恢复成最开始那种懵懂空白的状态。”
“是阿爹答应了他一些条件,他才肯放我离开。”
云不意揉揉他气鼓鼓的脸:“那你为什么说秦方将你赶出来?”
一说到这件事,秦离繁顿时气成河豚:“我本来想留在那里陪着他,结果他说我留下只会浪费粮食、制造噪音、分散他的注意力,除了坏事没有任何用处,逼着我离开秦天机的住处——我在他眼里就是这个样子,阿意,你说气不气人!”
云不意瘪嘴憋笑。
玉蘅落胡子微动,忍笑忍得脸又圆了一圈,故作正经地点头:“对,他说的太不是人话了。”
冷天道清清嗓子,眼底浮出笑意:“你可知道你父亲答应了他父亲什么条件?”
“这我就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容易办到的事。”秦离繁低头,惆怅地贴着玉蘅落厚厚的背毛蹭蹭,“我走之前,他居然对我说:‘离繁,日后秦家的家业暂交你管,万不可将为父的心血败干净了’,这种话。”
云不意眨眨眼,用两根手指捏住下巴,若有所思。
冷天道斜眼瞥他,微微挑眉。
玉蘅落动了动耳朵,两只前爪搭在秦离繁手上露出一双睿智的圆眼睛。
四个非人对视一眼,露出迷之微笑。
云不意:“他说的是不能败光?”
冷天道:“那意思是,可以败?”
玉蘅落:“败不败?”
秦离繁:“败!”
……
遥远的南方,老旧的宅子里,秦方坐在一堆锁骨间,像拼图一般挑拣出可以拼合的部分,放到一起。
不远处,秦天机优雅喝茶:“动作快些,我要在明年三月之前,再造出一个小可爱那样的人傀。”
秦方冷笑:“离繁独一无二,你这种缺德又充满匠气的邪术,造不出真正的生命。我以为这个事实,你在第一次将离繁从我身边夺走时,就已明白了。”
“无妨。”秦天机放下盖碗茶杯,懒散地托腮,“我只要一具躯壳,送给我那位多年不见,难得向我开口讨要‘礼物’的好友。”
秦方皱了皱眉:“谁那么倒霉,当你的好友?他就不怕死后自己的坟被你撅了,拿他的尸骨捏人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