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就在我转头的同时,这属于课堂的窸窣响声却又一瞬间消失不见了,空留一个开着灯的房间。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又能听到前一个教室响起一模一样的说话声,丝毫没有卡顿。
这个世界就好像在等着我往前走。
——那我就走吧。
属于教室的声音从我面前消失,又从远处和背后同时响起,眼前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躲避着与我直视的目光,但又试探着朝我望过来。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是柳江发来的信息。
他说:“别怕,继续走。”
属于教学楼的服务器在前方,走廊的尽头,我转来那一年的五班教室。
走廊里从始至终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知为何,穿上了这身校服,我的注意力就好像真的又回到了我刚转来的那一年。
什么是属于学生的天然恐惧?不是怕干坏事,也不是怕被老师抓,而是干坏事的时候被老师抓。
上课时间不在教室,自然是属于学生的干坏事,而现在如果有某个老师来抓我——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在这个节点都足够吓人。
然而等我一路走到五班门口时,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停在离教室后门还有一截的位置上,我听见了属于我们班午后特有的响动声。
五班不是重点班,我爸当时把我转来时也算托了关系,校领导那边很痛快地要把我安排进重点班级,但我爸更痛快地拒绝了。
我爸说:“给他点磨难瞧瞧看!看看能不能刹下心去读书。”
很多老子都是这么对自己家小的的,没有困难也要创造困难向前冲,还好我争气,在这样一个班级里依然稳居全校前十。
这一部分争气,也包括我需要在无数个如此吵闹的自习课上学习。
五班特色,班主任唯唯诺诺,有些按不住,所以每到下午自习课的时候,整个班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所谓的沸腾状态。
而就在这举班欢腾的时候,我是唯一一个认真做作业的,甚至不需要耳塞。
据柳江说,我还在解不出一道题时忽然站起来过,动作之大让全班都一瞬间停止了喧闹,直直瞧向我,而我又在静立了十几秒钟之后坐回位置,继续解题。
和他说过的每一件关于我的事情一样,我差不多都没了什么印象,但我很清楚,我那时候重新坐回位置,应该是因为我想清楚解题思路了。
话回原点,我站在离教室前门不到两米的位置,屏息听着教室里的响动声。
呼喊声、笑声、议论声、课桌椅挪动的声音,这里的声响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挺直,吵闹之间,我甚至还感受到了教室里闪动的光影。
就好像我真的回到了某一个平凡到让人生厌的下午。
这里是第二处服务器,我再度提醒自己。
吸气,呼气,在调整好姿态与呼吸以后,我埋头打开了教室的门。
第81章 我们存在过的痕迹(二)
十分钟后,我再度推开教室门,走了出来。
一切比我想象的简单一些,第二处服务器地点——我待了三年的五班教室,在我迈入的同一瞬间偃旗息鼓,什么声响都消失了。
停顿两秒,我抬起视线,教室里的课桌椅比别的班级凌乱一些,我甚至还能闻到一股粉笔灰的味道。
但教室里又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的人。
服务器在教室的正中间,突兀地立在稍显凌乱的课桌椅中间,就好像一个站在那里的黑衣人,无声地等待我,且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重新偏开视线,仿佛我要躲开服务器不存在的眼睛。
连接线路,进入断联程序,我站在服务器旁,听机器内部的风扇逐渐发出嗡鸣声。
其实我的心情并没有我看起来那么平静,重回如常计划里之后,一股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紧张感席卷而来。
“他”还在找我。
与我这样行动受限的普通人比,他无处不在。我向柳江保证了我会安全回去,但具体该怎么平安无事的返回,我也毫无概念。
好在“他”还没有出现。
服务器开始进入断联中的倒数,几秒之后,红灯闪烁。
第二个服务器断联之后,我的任务完成了百分之六十,我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对我而言的时间流逝并没能改变这里的样貌,太阳还是白惨惨地躲在云层之后,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不那么真切的灰蓝色。
我又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迈步走出了房间。在我后脚离开门槛的一刹那,欢腾的声音仿佛从没有消失过一般再度腾起。
我加快了脚步,从教学楼离开。
开阔的场景并没有带给我太多的释然感,相反,那种在被不确定的视线注视着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路过窗口时,我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黑色人影,走过学校里的景观林,我能听到耳边忽然传来窃窃私语。
我一路往前走,一秒都不敢停顿,更不敢回头。
我知道,很多我恐惧的东西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只要我不去回头向自己反复验证它们存在的痕迹,它们就不存在。
对,我告诉自己,我恐惧的东西都不存在,我只要一直朝前走,完成我现在要干的事情。
就像我在被我爸扭送到二十中学后的每一天里我对自己所说的话。
早上太困了,坚持一下就好了;老师下课就跑了,那我追到办公室问不就行了;晚上作业没做完,凌晨三点睡好像也不是太晚。
现在我劝自己——把最后一个服务器断联,然后我就去找柳江,说什么都要让他陪我直到世界末日。
末日里,我也用柳江就在前面来劝自己。
饭好难吃,想想过去跟柳江吃了什么;好冷,起来把过去的书本烧一烧,但绝对不动和柳江相关的;好困,那就快睡吧,万一醒来就能再见到柳江呢?
现在我真的见到柳江了,他就在外面等我。
是我主动要求这么做的,因为我想去真正的现实里看看真正的柳江。
我深吸一口气,把脸朝向他家的方向。在我侧过脑袋的一瞬间,耳语声迅速从我的身边远去了,那些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人”隐起了自己的身形,都在等我的下一步打算。
最后一处服务器在柳江的家里,这怎么看都有蹊跷。
但做事最忌讳自己先给自己下马威,人总是要往好了想,所以我告诉自己,可能这次就是会很顺利地完成。
柳江的家距离学校不到两公里,是老城区,路上除了门市房就是树,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如果天气好,那从这条路走起来是很不错的享受。
我走在绿荫覆盖的弄堂里,尽全力劝自己,这只是我要去柳江家里的某一天。
太阳时不时从云层之后冒出来,但带不来温暖与明亮,它像一张白亮的脸,面无表情地窥探着我,而我又不敢去直视它。
还有一条街口,柳江家所在的自建房就要到了。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没有震响,我知道他跟我一样紧张。
隔着校服口袋握了握手机,我选择不去主动联络他。
一转角,那栋我无比熟悉的小房子出现在了视线里。
平房顶,略有西洋风格的建筑边角,旁边是连接错综复杂的老城区围墙,院里的梨树长得茂盛,开满白色花朵的花枝已经高出了墙头。
在我迈入这片地区之后,我的身后好像忽然之间关上了一扇门,一路一直绕在我耳边的窃窃私语声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发麻的寂静。
在意识到寂静降临的一刻,我当场停住了脚步,但这个世界似乎在瞧着我的眼色,风适时的吹了起来。
我头顶的梨花枝条晃了晃,有一只小到几乎瞧不见的白粉蝶扑闪着翅膀飞到半空,落在了二楼露台上。
走这里——这是我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我记得我沿着墙上去找柳江的经历,无论是在如常计划之内,还是在现实中,有时候我不想让他家里人知道,或者是干脆想要异想天开一点,都会选择走窗户。
现在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走窗户确实比走门明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