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我和耗子气喘吁吁,他直接坐在了地上,我稍好点,起身去给他打了杯热米汤,端着回来找他。
耗子想骂我,抬手指了我半天,最后还是把手放了回去,喘着粗气,又无奈地笑了出来。
临时避难所设立在地铁站里,空间大,还有能关闭的安全门,互助组织在这里安放了临时物资发放点,热米汤就是从他们手里拿的。
末日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经常有这种情况,人们都习惯了,每到达一个新地点先去看临时避难所在哪里。
耗子终于喘匀了气,从我手里接过纸杯,又想骂我又想笑我,然后还是决定先问我:“你为什么那么急着封办公室啊,连命都不要了?”
在耗子的帮助下,我俩终于是把能用上的活动家具都搬来了,按照那堡垒一般的架势,
我在他旁边坐下,撒了个谎:“公司里的服务器,它要是断了,什么都断了。”
耗子没说话,把纸杯放在一旁,回我:“也是,末日了,大家就指着最后一点人性活着了。”
来避难所里躲着的人不少,铁轨站台里的地铁停靠着,不少人在车厢里休息,站台上放了升起篝火的铁桶,篝火旁,有个人影背朝这边。
他个子很高,体型瘦长,穿着长过膝盖的油蜡皮风衣,头戴鸭舌帽,肩膀上架了一把陈旧的小提琴,悠扬舒缓的乐曲围绕在站台间,他看上去很沉醉。
他让我想起了柳江。
如果柳江也跟我身处同一个末日世界,那么他也会是这样给人们带来生存希望的存在吧。
耗子的话忽然打断了我的沉思。
“有一次。”他说,“有一次柳江也这么带我跑过,不过我那次没憋着,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转过头去看他,耗子绝对接下来的话有点犹豫,像是说不出口。
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了。
我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耗子和柳江的关系比跟我亲密些,他也知道一些我和柳江身上发生的事情,所以,他自然也知道我是个混蛋。
在我的矢志不渝地注视下,耗子终于是选择了陈述事实。
“那一年——”他仰头向上看,也不知道是真在回忆还是躲我的视线,“大概二十出头吧,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想去找你。”
话说完,我开始躲他的视线了。
我知道耗子在说哪件事,他在说我为了躲柳江而专门找了女朋友那件事——时间对得上,柳江的行为也对得上。
该说不说,现在重新把这事放在这里让我审视,我都想给自己面门上来一拳。
耗子倒是没怪我,或者说,现在怪我也没什么用了,他接着说柳江:“其实他那时候也挺贱的。”
我知道耗子这是给我台阶下,毕竟现在的场合,柳江也听不见我们在唠些什么。
“贱的人是我。”我直接承认,“我那时候干的一切蠢事都是为了他,明明在乎他,却怕自己在乎得太明显太廉价,还总是想着爱我的人总是爱我,所以也不需要那么在乎。”
站台上的篝火跳动着,有块燃烧不充分的柴火跳动着,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滋啦响声。
很快,耗子同意了我的说法:“好吧还是你比较贱。”
我的目光幽幽飘向他,他十分之无辜地一耸肩,然后说:“你自己先骂自己的。”
我无话,篝火的噼啪声里,我做足了心理准备,重新开始提起那时的话题。
我问:“他那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人就是这样,当有痛处了之后还要再用力按几次,也不知道是想确认它到底疼不疼,还是到底有多疼。
耗子感慨了一会儿,开始叙述:“也没说太多吧,但刚开口我就感觉到不对了,他说他和你吵架了,说要去找你,我追着他跑是因为想劝他再想想——连城到北京,高铁,一点儿都不便宜!”
我低头看脚边的地砖,接着他说:“他是不是也跟你提了我有女友的事情。”
周围一阵沉默,我抬起眼睛,却看到耗子一脸疑惑地望向我。
“不是。”他说,“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吧?”
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转化为了有些迟疑的笑:“你那时候是渣了点,但这种事你没干过,根本没有什么女朋友。”
但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化为了想要求证的茫然。
他又说:“你——记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最近剧情到了比较紧凑的地方,发过和准备发出的章节我都会好好打磨一遍,为了方便你们二刷,前面我也会修整一些小细节的!不要着急,真相就快要来到了!!(虽然应该还有几轮反转啦)
第50章 柳江,会等我吗?
躲在地铁站里的那晚,比我想象中漫长。
耗子的话是半开玩笑的,但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所以我说了点没什么意义的话搪塞了过去。
大概就是“我记错了”一类的话,总之主动承认了错误,让这个得不出结论的话题到此为止。
耗子没再提,剩下的十个小时里,我们各怀心事。
第二天一早,我和耗子一起吃压缩饼干糊的时候,他跟我说了救济组织接下来的打算。
“我们接下来要向市中心撤离了。”他压低嗓音,“气候不好,资源也在变少,接下来的环境也会越来越恶劣,你思考一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我放下汤勺,几次张口,但欲言又止。
耗子很快说:“你,其实还是想等柳江一起吧?”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在等一个柳江出现的可能性,但在现在的语境下,我总感觉,是这个世界在提醒我等柳江。
提醒我等待那个存在于如常计划里的柳江。
我点头感谢耗子的好意,然后回答他:“我还想等。”
沉默良久,耗子还是劝了我一句:“我这么说可能是多管闲事了,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吧——”
起风了,远处传来高楼建筑残片之间的咯吱声,旷远而绵长,像是什么钢铁巨兽的低吟,也像是人类文明秩序正在逝去的哭泣。
耗子说:“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同时交叠出现了许多个瞬间。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前的山坡,我与他第一次对视的那一个瞬间。在如常计划里遇见过的他,在真正的现实里互相折磨过的他。
我们之间好的瞬间,我们之间不好的瞬间,还有曾经不好过,但又在一个不是现实胜似现实的幻境中重修于好的瞬间。
现在下意识地去想,我已经分不清哪里真的发生过,哪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了。
所以,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真的没法去想象他真的可能已经不在了这种事。
他会是孤独离去的吗?还是他离开的时候,身边有其他人在陪伴呢?
他是释然的,还是不甘的,还是充满着困惑不解的?
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在那一瞬间,重新把我记起来呢?
我的手腕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像是在某个频次,他再一次抓住了我的手。
静息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用左手按住了颤抖的右手,抬头看向耗子。
“我愿意等他。”我说。
我的眼里有泪水,但我不打算去掩饰,耗子也低下头去没再看我。
饭后,我们相互道别,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顿早饭。
再回到办公室里,这种末日的孤寂之味再度袭来。
搬开这些废墟比想象中简单,一阵尘土飞扬之后,我把挡在办公室大门上的最后一个置物柜搬开了。
办公室内狼藉一片,除了风暴带来的自然损害,还有我为了保护服务器而带来的人为损坏。总而言之,从末日到现在的保护现状功亏一篑。
我坐在废墟之中,略显茫然。
我的脑子里很乱,但细想,又感觉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