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事情还没完。
紧接着,他身上的衣服忽然如鳞片一般绽开,然后铺天盖地伸展开,朝我席卷而来。
一时间,我像是被包围在了盘旋的风暴中,我用双手护住面孔,在迅速铺展开的黑暗中寻找可以逃出去的路。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我得逃出去,我得赶在这里崩塌前逃跑!
我从没在模拟里受伤过,但直觉告诉我,我不该在这里受伤,但照现在的形势看,恐怕不止是受伤那么简单。
有几片盘旋着的黑色打在了我的手臂上,刺痛的迅速袭来,我眯起眼睛四下打量,原本温馨的大厅已经被黑色笼罩了起来。
手臂上的伤口刺痛到火热,我凭直觉向墙边平移了几步,忽然意识到,前厅从来都没有门。
我的大脑之中忽然一片空白。
我从来没思索过如果我死在如常计划里会怎样。
我会回到现实中吗?
还是,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呢?
就在我大脑短暂卡壳的时刻,头顶的轮轴声又响了起来,我转头向身后看,原本侍者站着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了,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在不自然的颤抖着,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就像是在嘲笑着我的存在。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身边有人。
我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侍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他的全身已经被黑色包裹了起来,我看不清他的五官。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我看到他的嘴张了张。
鉴于他浑身漆黑,张嘴这个行为看起来也很怪,就像是蒙在一层面罩里的什么东西动了动,但我除了满耳的轰鸣声, 什么都听不清楚。
下一秒,他那双漆黑色的手便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本能去挣脱,但他的力气却如同上次压制住我时一样,丝毫不具有反抗的余地。
他的嘴继续蠕动着,然而我只能听到模糊而残缺的声响。
“……快……快,走……”
什么?
他让我走?
我眯着的眼睛逐渐打开,仿佛在他看不清的五官里读到了一丝人类的气息。
难道,他——
漆黑色的墙壁忽然开了一道光,他凭空拉住了一个不存在的门把手,将已经染成通体黑色的房间墙壁硬生生拉开一道门。
还没等我做出对这一状况的心理准备,便被他推了出去。
我踉跄几步,接着猛转身,黑色的人影望向我,然后在我面前关闭了大门。
空间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如常计划之外的纯白色布景地。
我稳住脚步,环视四周。
这里的大多数存在没有发生改变,身后还是一样望不到头的白色,脚下是虽然看不清边界,但能足够支撑我的透明地面,再看眼前,原本前厅的位置已经化作了一片漆黑。
这个样子我很熟悉,在游戏建模阶段,没有做好地图的场景就是这样的——一个实心的暗黑色方块,前后左右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块通体漆黑的均匀方块。
我退后几步,确认了我的猜想。
——这里彻底失效了。
我甚至靠近前厅,用手触碰了几次它暗黑色的墙体。
没有温度,也说不上触感,总而言之是不能进入了。
此时此刻,我心里居然带有一丝滑稽的侥幸,我心想,这是游戏开发中常有的事情吧,大概我重启一次就全都会恢复。
但理性提醒我,这一次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
或许我已经靠近问题的核心了,或许我离这一切的真相都很近了,只要我再迈一步,再往前迈一步。
忽然之间,我又听见了那阵轮轴的响声,我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能变换位置的不止我刚刚看到的楼层。
半圆形的穹顶之下,夜空像是布景棚里的背景一般向上卷起,夜色褪去,穹顶下展示出纯白的底色。很快,底色被一副湛蓝的晴空取代。
随之改变的还有地面上的陈设,高楼大厦被看不见的工作人员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暗色的仿古式建筑。
这是连城的景色,我在熟悉不过了。
再往上看天空与大树——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春天,如果在巧一点,大概就是我遇上柳江的那一天。
站在纯白色的空间里,我仿佛已经闻到了春末入夏时的丁香花味道,听见了风拍树叶的沙沙响声。
连城的春天最好看了,游客还没来,本地人仍在过冬的余韵中没醒来,从空气到大地都散发着一股浪费时间也无所谓的懒散气息,让现在的我也不自觉地去眷恋。
我现在就很累,很想停下来休息。
在意识回到我大脑的同时,我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开始向着穹顶之下迈进了。
和之前的景色不同,这次的穹顶只禁锢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我认得这栋建筑,是二十中学。
我停在距离风和日丽的连城一米远的距离,思考了我迈进此时此刻的穹顶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接着选择向前了一步。
就像是退回白色空间里时的倒放,所有的声音和气息全部在一瞬间涌现了出来。
我听见了车辆穿行的声音,也听到了属于春天的虫鸣鸟唱,但更多是安静而不沉闷的风声,就像我在连城度过的许多年里每天听到的那样。
我向前迈着步子,碧绿与湛蓝交错,景色一点点从我身侧向后退去,我停在了二十中学的走廊里。
时间的提醒和场景一样明确,在看到走廊里停留的人时,我很快意识到了这是哪一天。
老叼在走廊远处,耗子在拐角偷看,不长的楼道里散步着柳江的同党,而柳江本人,正倚在教导处的门口。
这是我进入如常计划的第一天时遇到的事情。
我转来二十中学,撞上了正在挨训的他,他迟到了,我也差不多。就在我以为要错过记忆里的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迈出教导处的我,和正站在教导处墙边的他,来了一场恰到好处的对视。
说来好笑,我就是在这样堪称廉价喜剧的场景里,开始了我的漫漫重圆路。
在被系统数次亮红牌后,我直接选择了用亲吻来和他重逢,就像是一个打架到最后气不过上嘴咬的孩子。
很幼稚,很无能,但没想到我却用这种方式与他重新认识了,柳江也从来没质疑过我。
哪怕我用了一个根本不是理由的理由来解释——我说我精神病了。
现在来看,真的好像是病了,有病才会相信末日里的全息模拟游戏,有病才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进入模拟测试。
有病才会相信柳江还会回来。
眼前静止的画面好像一副过于生动的油画,又像是我送给柳江相机以后,他会亲自拍下来的画面,我停在太阳光投射进来的走廊,接着转身向教导室门口走去。
柳江正以并不十分标准的姿势倚靠在那里,眼神里透露着三分不耐烦和三分嫌弃,剩余的几分留给他那仍稚气未脱的年纪来随意发挥,我也不去猜测。
我下意识地朝他走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把他的脸再看清楚一点。
如常计划开始前,我每天都在梦里和他见面,也总在想着我们会用怎样的方式重逢。
在如常计划里重逢以后,我忘记了当时自己的想象,等这日复一日的相见接近尾声,我却想把当时想象过的内容捡起来,看看自己有没有把诺言兑现。
人真的是会特别贱的。
停在柳江面前,我停在那一天杨平生开门时留在的位置,屏气凝神,想象着我要是再拥有一次机会和他见面,我会用怎样的开场白。
当我深吸气以后,我认为自己还没有做足准备,所以我闭上眼睛,又把我们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想了一遍。
但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脸前忽然有一丝气息在拂动。
等等,难道——
我猛地张开双眼,走廊里,太阳光灌进我的双眼,我听见了楼道那一头老叼细碎的骂声,听见穿过楼板的朗读声,闻到了属于柳江身上的干净味道。
时间恢复流动了?
我惊愕地抬起脸,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柳江正带着一副复杂的神情看我,他的手里举着一份需要贴着墙写的检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