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虽说商时景心知肚明众人所看见的是尚时镜而非自己,却仍不由得心中温暖。
倘使真与春云五绝义结金兰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商时景不由苦笑,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真是被逼糊涂了,竟然连这样的妄想都跑出来了。他摇头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自己心内微微泛出的酸楚归根于过于寂寞,到处搜寻了会儿,找到根干燥的树枝,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火焰自燃,将前段烧得炭黑,又取出怀中符纸,写下一句。
“诚锅送到,大鸟稍后。”
祝诚跟宋舞鹤的戏份不算太多,却也占了那么四五章,这两人活得时间不算长,可是实打实给虞忘归带来了不少福利,评论区人称社会诚锅跟大鸟,两人的友情也被唏嘘了许久,还有小姐姐给写同人文被肥鲸点了名,不过也是BE。
这符纸是四海烟涛出品的,寻常人难以截获,加上这句暗语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截获了也没有用,倘使说祝诚跟宋舞鹤的关系人尽皆知,说不准还能扯上联想,然而他们俩在世人眼里几乎素不相识,便连这点可能也没有了。
商时景写完了字,将符纸折成纸鹤,灌注些许灵力,那纸张折叠的翅膀便扇动起来,轻巧飞出他的掌心,向天际行去。
这纸鹤只是给肥鲸一个提醒,免得他惊掉下巴,毕竟商时景离开烟涛城还没有多久,就拐来了祝诚,难免会有些措手不及。
对于宋舞鹤,当真要听尚时镜的法子吗?
商时景犹豫了片刻,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可要是说不听从,他自己也的确没有什么办法,最终沉沉叹了口气,舀水去洗脖子上的血迹,那儿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余下道难看的肉疤,那断刃估计也不是凡物,没有伤及要害,却也无法愈合如初。
血迹已经干涸在衣领上了,白衣红血,显得分外醒目,他借水搓洗了会儿,始终不得要领,便不去管它,心中竟突兀对尚时镜有了几分歉意:这具身体细皮嫩肉的,除了手指有些许薄茧,几乎没什么伤损,被自己才用了几日,脖子都快给人开口子了。
不,是已经开了,只不过没彻底开完。
疼痛来得迟缓而刺人,商时景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水中的倒影,那丑陋的疤痕明晃晃的落在颈上,忽然觉得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即便是在自己的身体之中,他受过的伤也多了去了,男孩儿调皮,年轻人气盛,踢球找场子,斗气打架几乎没有不干的,那时候青着眼眶,一瘸一拐的抱球回家时,也并未有这般疼痛。
真疼啊。
商时景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一条长长的疤痕,忽然觉得很累,乏力感几乎瞬间击溃了全身,他坐在巨石上,鼻子酸胀的厉害,这会儿虽然无人,但尚时镜不知是否在暗地里偷窥着,便不敢落泪,只将脸用溪水泼湿了,睫毛轻轻眨动两下,坐着沉默了许久,又觉得自己撑过来。
浅滩边十分安静,只是偶有小兽跑来饮水作乐,商时景依靠巨石休息,一动不动,日头又慢慢移动出来,照得有几分暖意,不由觉得倦意袭来,沉入梦境之前还不忘放出万长空守卫自身。
梦中没有弗莱迪,可是有尚时镜,尚时镜比弗莱迪还要恐怖。
除非有事商议,否则尚时镜与商时景通常不怎么互相见面,他们抗拒对方的念头相差无几,同时被强行压制在一具身体里,商时景自由却怕丢了性命,尚时镜则如同被囚禁一般,两人的心情自然都不会太好。
不过他们两人又恰好极会掩饰。
“受伤了。”
梦中是魂体状态,他们二人回归原貌,那柄断刃带来的伤势如实的反应在尚时镜这位原主人的身上,他略微抬起头,指尖暧昧的抚弄着那道伤痕,分明是寻常举动,由他做来却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尚时镜似笑非笑,缓缓道:“你倒是有求死的胆气。”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压根没有心,见着人肆意摆弄自己的身体也不发怒。商时景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也自觉自己之前太过自大,倘若祝诚更心狠手辣些,又或者是脾性过大,说不准这颗脑袋真的就保不住了。
“下次不要如此了。”
尚时镜轻飘飘的说道,声音里像是透着未尽的恶意,他喑哑发笑,关心的言语却半点真心也看不见,半晌又道:“毕竟死的人可不会是我。”
商时景看得心里发寒,他想出言反驳,却觉得自己实在乏累,又陷入了更深更沉的黑暗之中去,
“兄长。”
圆月之夜的春云山别有一番滋味,尚时镜看着那人身影消去,自己却被困于这片天地,进不可进,退不可退,再是稳定的道心也难以抑制,他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第四十四章
商时景慢慢醒转了过来, 天已经暗下来了,只见万点繁星共托一轮皓月, 溪水潺潺自耳畔流过,偶有虫鸣,清幽无比。
他被人抱在了怀里, 还有些迷蒙的视线越过肩膀处, 两个万长空化为四个、八个万长空,身影交叠着,正亦步亦趋的跟随在身后, 离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并不是万长空将自己带走,那么这个人是……
商时景抬起头,剑眉乌浓,灰色的长发在暗夜之中飞舞着, 大概是下意识的动弹叫巫琅觉察到了, 年长的男人稍稍侧过头来, 眉眼带着点笑意, 很快就把商时景放了下来。这地方应该早已准备好了, 篝火烧得浓烈, 插在旁边的烤肉散发着香气,巫琅也随着坐下来, 护着商时景的脖子,叫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怎么了。”商时景已经觉察出不对来了,他并不是敏感纤细的多情之人,诚然觉得如今境地寂寞疲惫, 很是叫人煎熬,却也不至于这般不济,唯一的可能就是受的伤并非那么简单。
巫琅伸手轻抚过他的长发,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这伤上有些小毒,近来太过疲惫了吗?竟连这点小事都没在意。”
毒……
祝诚居然敢在自己要衔在嘴里的武器上下毒,真是一条汉子!
商时景伸手抚了抚那道伤口,觉得身体沉重无比,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之后又填装进去一大堆轻飘飘的棉花,没有什么实感,却又沉得难受。他本奇怪祝诚倘若下毒,为何不对自己明言,难道不怕一切都成空,可后来仔细一想,却又明了。
假使连这点毒都没法子解决,祝诚又何必信他有能力让宋舞鹤低头。
邪道上的人,果然没几个是省油的灯。
商时景苦笑了一声,仰头看见了巫琅的侧脸,今日巫琅穿了件青色的袍子,显得身形很是单薄修长,可是刚刚他已经感受过这具躯体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枕在这人的大腿上,都有种命悬一线的惊悚感。
巫琅并未离开水流太远,他看向了远方,眼中有波光粼粼,像是倒映着湖水的镜子,又像是斟满了香醇的酒液。他的手温柔抚过商时景的长发,像是体贴安抚着容易受惊的幼童那般小心,尽管这种行为对尚时镜毫无意义,可在此刻,却给予了商时景一种微弱的安慰。
商时景安心的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至于那些应该烦恼思考的东西,好比说巫琅为何来此,他又跟来多久,看到了多少;祝诚这毒是否紧要;尚时镜的威胁等等问题,便留到明日去解决吧。
情爱是自私自利之物,詹知息敬爱巫琅,也曾敬重过尚时镜,直到生死苦海覆灭,北一泓牺牲自己,使得詹知息性情大变之后,他心中就对尚时镜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在四海烟涛的那些日子里,尚时镜与易剑寒混迹在一处,詹知息曾私下与巫琅交谈过当初的巧合。
他说:虽无证据,但三哥定然做了什么手脚。
那模样就好像南霁雪在送走虞忘归之后的许多个年头后,午夜梦回,犹豫的对巫琅说道:三哥当真如此清白吗?
他们结义已有许多年头,当初尚时镜也曾为他们众人出谋划策,六绝共同进退,那时感情尚无如今这般悬于一线。老三生性向来内敛,将感情深藏心中,又过分聪明冷静,假如他真要将事情做得干干净净,并非难事,霁雪跟知息本不该起疑。
可他们为什么会起疑?
巫琅心中小小叹了口气,他仔细看着商时景熟睡的面孔,绵软如春风般的声音此刻凉薄得惊人,他以指腹描绘这张俊朗的面貌,指尖顺着轮廓滑落,蹙眉道:“你在试探他们的底线吗?泄露痕迹,叫人生疑,倘使他们对你生恨,你便可理直气壮,毫不在意的结束这段结义之情?”
牵挂牵挂,无牵无挂。
巫琅心知肚明万长空与北一泓之死与尚时镜怕是脱不开干系,万长空倒没有什么,万家发布的格杀令,春云六绝本就是一道接下;然而北一泓却大有不同,他对知息而言太过重要,重要到成了最大的变数。
“你是个很好的剑客。”巫琅抬头看见了呆呆站在原地的万长空,难免流露出遗憾的神情来,他见过生前的万长空,是个绝佳的对手,谈吐得体,性情果决,假以时日在剑道上必然有所大成,只可惜一切止步于此,他轻声道,“你要好好保护他。”
他想,让被三弟制成傀儡的万长空保护三弟,未免是个太过残忍的主意。
好在现在的万长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万长空微微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在笑,巫琅看了看他,觉得十分惋惜,又低头去瞧三弟的面孔,商时景睡得已经很熟了,苏醒时危险又冷硬的面容此刻变得过分柔软,乖巧温顺。
三弟这个人什么都好。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办法给你。
巫琅向来对尚时镜看得分外清楚,他知道那个男人言笑晏晏的表面下藏着什么,知道对方是何等的绝情跟冷酷。他本以为这一切会有所不同,他会放下仇恨,尚时镜也不会再这么疯狂,至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最终他没能放下仇恨,尚时镜也毫无任何改变。
春云六绝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巫琅握了握商时景漆黑的长发,轻轻俯下身去,仔细打量着这张面容,启唇无声的询问道。
“你到底是谁?”
最初时,巫琅就已怀疑尚时镜出了差错,尽管眼前这个人伪装的足够好,言行之间带着点入骨三分的辛辣跟刻薄,接得下霁雪每句试探,仿佛只是三弟变了心情,难得对众人留情了些。然而尚时镜绝无可能用那样的眼神的看着自己,可是之后剖析苍莽遗迹,应对自己的刁难,乃至帮助虞忘归说服易剑寒等等,眼前这人都做得完美无缺,所以巫琅便又收敛了那些疑心。
先不说三弟身上没有夺舍的痕迹,即使是有,强求每个夺舍的强者都有三弟这样的智计,未免太过苛刻了。
巫琅对他真正起疑,最早是在四海烟涛,只是那时还未这般大胆,只是琢磨不清三弟到底想做些什么;后来虞忘归之事,巫琅才觉得匪夷所思;而当商时景找到祝诚,巫琅在外将他的神态看得清楚分明,这才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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