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这人并不是三弟,并非是尚时镜放下,而是这躯体之中已经换了一个魂魄。
无论他模仿的如何相似,言谈应对得体,神态何其镇定,他都不是尚时镜。
有些事说来就是这么荒诞不堪,巫琅期望尚时镜能够有所改变,可当对方真的有所改变了,他却借此分辨出那躯体之中容纳了两个灵魂。
尚时镜像是月光,明亮柔和,却冰冷无比。
无论他多么努力,本质就注定了他无法给予任何人温暖。
可这个人不是如此,他像一团篝火,被迷雾层层遮掩着,只有走近了才会感觉到热意,他望着那个麻脸女子时的怜爱同情,皆是出自真心实意。
【公道何时沦落成奶水,只有会哭的孩子才能吃饱,玄天门如何能叫世人都知虞忘归叛逃,不外乎家大业大,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胜过虞忘归声嘶力竭哭吼一路,谁又在乎真相呢。】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巫琅年长众人许多,又于尘世行走许久,向来都是扮演照顾包容众人的那一方,可当时在同渡舟上,这人掷地有声的一言,虽然不是为他打抱不平,但那眉眼之中浓烈的不满,还有那话中的冷厉之色,却好像把无名之火一股脑的烧到了他的心底里头去。
仿佛许多年前那个满手血腥,崩溃无比的少年在世俗的指责痛骂之中,忽然被人抱入怀中,那人凑在耳畔对他说道:“世人怎么相传,听到得是什么,便以为事情就是什么模样。”
那声音喑哑冰冷,像是世间最轻薄的利刃,斩去了发脓腐烂的肉,叫人疼得不由一缩身子,却又无端觉得畅快放松了下来。
胸腔里似是胀满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巫琅凝视着他的面容,缓缓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又想做些什么?
这一觉,商时景睡得很熟,梦中甚至没有尚时镜的打扰,他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隐约还记得一片云海,还有湛蓝得仿佛倒映出大海的天空,尚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个精光,待到醒来那一刻,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又可以再鼓起勇气面对让人头皮发麻的每一日。
商时景醒来时正靠着万长空,傀儡脸上没什么波澜,肩膀硬的像块石头,枕得他脖子发痛。商时景揉了揉脖子,却觉得伤口处有种凉丝丝的感觉,像是贴了片薄荷叶,他伸出手去触碰,嚼烂的草药还带着点湿意,蹭得他指尖满是草绿的汁液跟沫渣。
这草药自然不可能是他做梦去采的,也不可能是万长空这个大跟宠。
巫琅。
这个名字沉沉坠在商时景的心头,他伸手按着完好无缺的另一边脖子揉了揉,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大哥,从来没叫我失望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确认过眼神。
是别人家的大哥。
巫琅为什么不揭穿时景之后会提,大家不要急。
第四十五章
巫琅也不知道是出去多久了, 回来的非常快。
几乎是商时景醒来后没有多久,借着附近的水流刚洗了洗脸, 对方就拿着草药现出了身影。修士跟凡人要说区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中毒了之后都要解毒, 有些毒可以靠真元控制化解, 可有些毒则要寻来药草化解,毕竟什么东西都会进步,害人的东西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在最前方,让人无计可施。
祝诚是邪道中人,他所用的毒药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痒痒粉或是睡眠散,好在巫琅也不是什么好人, 又身经百战, 倒也没太在乎这点小毒。
换药的时候, 商时景歪着头, 看巫琅皱着眉嚼碎那些药草为他敷在伤口上, 觉得那药草铁定很涩, 闻着味道就觉得恶心,进嘴里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由得感同身受,觉得从舌根处都漫上一股苦味来。
歪头看巫琅的时候能看到对方截然不同的一面,商时景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巫琅为自己上药,对方微微垂着头, 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跟风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夸他是中央空调,还是先享受一会儿这种温柔。
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中央空调有什么不好!
商时景皱了皱眉,那药分明凉丝丝的,可贴在伤口上却有点儿抽痛,像是皮肉里头贴上来一块儿烙铁那般发烫,又凉又烫,倒也不是难以忍受,只是不太舒服。巫琅的语气有点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带着点宠溺的哄劝跟调侃:“怕疼呀?”
这话有点不好接,接了容易欧欧西。
“兄长不想知道我为何受伤吗?”商时景沉默了会,将那个打算脸红的自己摁回到了心里头去,他平静的凝视着巫琅,疑虑暗生。
巫琅蹙了蹙眉,好似是草药放歪了些,又是一阵炙热的痛楚传来,商时景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然后才听他温声说道:“那你想告诉我吗?”
商时景一时语塞,深感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不由得沉默下来。
于是巫琅轻轻笑出声来,摩挲了会儿商时景的伤口,才退开身子缓缓道:“你若是想说,我自然不会拒绝;你若是不想提,也不必勉强自己。”他的皮相昳丽多情,笑起来的模样更是叫人心猿意马,不光如此,他还是商时景遇到过最为善解人意的男人。
尽管平日里与他相处,总觉得他好似看破了什么,十分危险,可人到底是记吃不记打的生物,商时景看着巫琅给自己细心上药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兄长……为何会找到我?”
巫琅怔了怔,像是没想到商时景会问这么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脸上略有些疑惑,却也是匆匆闪过,很快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笑意,他伸手替商时景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衣领,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担心你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商时景安静的看了他许久,忽然开口道:“兄长以为知息接下去应该如何?”
这话听得巫琅一愣,险些以为詹知息之前在同渡舟上说得话被商时景听去了,可仔细想想,商时景当时已经离开,又怎么可能听得见那些话。
巫琅帮得人不是他,是尚时镜。
商时景再三提醒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假使以后吃下了双生果,得到了新的身体,他也许可以考虑跟巫琅交个朋友,可现在却不行,他理智得可怕,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确保自己做每个决定都清醒无比。
也许巫琅应当帮尚时镜,可他并无义务帮助商时景。
“知息他……”巫琅轻声叹了口气,眉目隐隐约约有些忧愁,他其实也没有办法,情之所钟,任何局外人都无话可说。
商时景轻声道:“你希望他继续沉沦下去,还是尽量走出来,哪怕他也许走不出来?”
有一件事,商时景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他曾言语试探过肥鲸,可肥鲸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条设定,也从未提起,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世界补全了。
然而这个消息,完美补上了尚时镜计划之中的漏洞,为他留下了一条退路。
北一泓的确已死了,可是他精心描绘了一张虚假的人皮,用傀儡制作了新的“北一泓”。
巫琅听出味来,眉头微微一蹙,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商时景本来没想怎么对这个傀儡下手,原因倒也简单,假如到时候双生果真的拿不及,这个傀儡不光是尚时镜的后路,也是他的后路。只是这个做法实在是太过令人作呕,商时景虽然从未见过北一泓,但也不希望詹知息从此陷入一个虚伪的梦境,任由尚时镜摆布。
人就是如此矛盾,为了自己活着,会做出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可只要没到最后一步,又会善良的为每个人去考虑。
告诉巫琅这件事,就当是还了他为自己解毒的恩情。
商时景一直以来都觉得肥鲸年轻气盛,穿越后也仿佛生活在伊甸园之中,毫无忧虑,如今才意识到春云六绝前往烟涛城那一刻起,肥鲸在詹知息的教训下,就已经知道自己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里了,而他却还不曾从人性与法律构造的社会之中脱出,步步为营,可从未融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从头到尾,天真愚蠢的人是他。
他应该感谢祝诚给他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也该感谢巫琅前来救命,不至于让自己命丧黄泉。
“你想见见北一泓吗?”
商时景慢慢站了起来,琉璃般的双瞳平静的看向了巫琅,神态似笑非笑,眉毛一挑,竟显出几分凌厉的味道来。这话要是由三弟来讲,那么巫琅少不得要掂量掂量,可既是眼前此人所言,他却难免生出些许犹豫,虞忘归之事也好,祝诚之事也罢,双方之间毫无干系,也可看得出来此人的确心地善良。
简直就像将自己分成双体的天尊,一面为善,一面为恶。
倘若不是尚时镜没有那么深厚的修为,巫琅简直要怀疑他们俩是一人化双体。
“为何告诉我?”巫琅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道,“我想这个北一泓,定然与知息喜爱的那人并无关系。”
商时景微微笑了笑,他没有直接回答巫琅的疑问,而是平静道:“兄长向来一心为我们好,我却不然,此事你我皆是心知肚明,知息因此怨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不怪他。所以与他有关的事情,我自然也想问问你的想法,由你来做选择是为最佳。”
“好。”巫琅凝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话说来客套,实则虚伪,两人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拆穿。
北一泓的傀儡自然不会离尚时镜的住处太远,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在春云山,斗法还有些日子,他们二人并不是主要战力,只要不迟到便无妨,因此不需那般急切。阴山离春云山极远,巫琅找来那只巨鹤,翻身骑了上来,又倾斜下身来,伸手拉了商时景一把。
白鹤显然不习惯有第二个人上自己的背,下意识跳了起来,商时景在风中打颤,觉得自己像是条随风飘荡的鲤鱼旗。
“嘘。”
巫琅轻声安抚道,声音温柔绵软,笑声十分动听,白鹤果真安静下来。
商时景默默想起方才巫琅哄自己的模样,暗想大概在对方眼里,自己跟这只白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除了白鹤对商时景的造访很是不高兴以外,就没有更多的麻烦了,巫琅轻轻拍了拍它,白鹤便会意过来,纵翅高飞,双翼兜住长风,好似奔流入海般直冲云霄。它约莫是小孩心性,有心在巫琅面前炫耀一二,做了好几个旋身,转得商时景头晕目眩,又穿入绵绵云海,只能见得前方迷雾茫茫,白云入袖,偶尔微微沉下身去,还可一饱山河风光。
这可比过山车刺激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着了春云山的流泉,白鹤绕行了三圈,这才寻了个落脚处降下,商时景已不知今夕何夕,只是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手脚发软,下鹤时还是巫琅虚虚托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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