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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的职业素养 一

作者:童柯 时间:2020-02-14 11:19:07 标签:强强 重生 宫廷 宫斗


  “这些药材需要经过九九八一道程序,根据医学的天人合一、阴阳之道、五行之法,经过日晒、月蕴、晨露,再用独特方式炮制,能够达到强身、补阳……”傅辰尽量把自己知道的结合皇上爱听的炼药原理,经过精炼,把这药说的玄之又玄,总体中心思想就是这药特难做,特贵,特稀有,傅辰几乎发挥了以前面对上司和岳母的讨巧劲儿,“中医也称之为龟龄集,取之神龟天寿的含义,海外蓬莱称之为神仙药……”

  果然说到最后一句话,皇帝的目光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热度,长生!不少人间帝王最为在乎的东西。

  傅辰知道,第二关也过了,至少皇帝看在这“神仙药”的份上,也不会太快处理他们。

  而此时丽妃已然醒来,当闻到满室血腥气,又见跪了一地的人,也不知是庆幸自己没死还是哀叹逃不过这一劫,心中不免怨毒了害她之人。室内只有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一个人的声音,此时随时虚弱,但丽妃本就是个聪明的人,猜测了七七八八,也是充满希望的望着傅辰。

  “其中几味药材若是多了几分……便是强效春药。”最后才抛出重点。

  丽妃抖着娇躯,微微俯身,“陛下,臣妾并未失身……”

  丽妃是个很懂得抓住机遇的人,揪着这空隙,将自己洗脱嫌疑,可已经对她完全失了心的帝王却是不会再理会,但早就被神仙药吸走所有注意力的皇帝着人将配方摘记下,对傅辰道:“若这药真如你所言,有这样的奇效效果,你想要什么奖励?”

  皇帝那双并不时时清明的眼中,划过一道残忍,这种献策的人他身边从不缺,而大多小太监来自贫苦人家,要说他们能识得什么药性,曾经是医师什么的,就贻笑大方了。

  所以皇帝也只是认为,这小太监只是有听过这药方子而已,对待无用之人,要是漫天要宠信就是自个儿找死了。

  对于龟龄集的药效他还是有信心的,报出的一些药材虽稀有,但都是壮阳健体,绝对无毒,且经过百年的真人认证,至于配额比例那就让那些有识之士去研究吧。

  傅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将自己对圣上的敬意完完全全渗透入四肢百骸,就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能从他细微的举止中看出他的忠诚,恭敬中透着一丝对皇帝的高山仰止,让被这种目光成天包围的皇帝都觉得杀了这忠心耿耿的小太监有些可惜。

  “奴才等想以有用之躯,继续为皇上办事,虽万死而不辞。让圣上再无后顾之忧,不畏诸国侵扰,铁蹄雄狮踏遍大江南北。千秋万载,一统山河。”

  傅辰淡定的加了上辈子某教主的名言,套用在好大喜功的皇帝身上。

  本来这种谄媚的话,换个人说起来显得不那么真诚,但傅辰却是一脸严肃,在那还显稚嫩的小脸上,反而真心而拳拳忠心,晋成帝本就是个希望自个儿能有乃父风范的人,听到傅辰的话,立即龙颜大悦。

  没敢走远,还在外边候着不让闲杂人等进来的李祥英一脸骇然,他居然听到皇帝的笑声!刚刚还暴怒的皇帝,怎么会笑?

  谁不知道近些年的晋成帝越发喜怒不定,动辄处罚下人的次数可不少。

  该不会是他耳朵聋了吧,他睨了眼一旁的小太监,“方才你可听到里头的声音?”

  “奴……奴听到,圣上的笑声。”还是大笑……

 

 

第4章 

  听说圣上都很久没这样笑过,养心殿的奴才们整日过得提心吊胆,可不就怕惹了圣上不快吗。

  傅辰这会儿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命保住了,皇帝没再提处理掉他们的事。

  对这种昏君,只有比他更无耻更不要脸才行。

  捡回了一条命的傅辰,在随着其他离开时,神使鬼差的回头看向失去母亲庇护的邵华池,他想扶起丽妃,却被一旁侍卫阻止,对皇子也不见得多礼貌,显然也是明白丽妃母子是很难翻身了。

  对丽妃的处置皇帝始终没有改口。

  其实,出了这种事,真假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也许是察觉到视线,倏地,邵华池那如鬼的容貌转向傅辰,然后打了个口型。

  说邵华池是人鬼,不无道理,那因为畸形的半边脸和长期带面具捂出来的发皱烂皮结合在一块儿,说他是鬼都是轻的。

  但上辈子再恶心的都见过,傅辰还算镇定,真正让他奇的是邵华池边呕了血,还边给他做口型,说了句什么。

  仔细一辨,是:今日亥时,清风宫外。

  亥时,大约是晚上九点后,而清风宫就在冷宫旁,是座废弃宫殿。

  傅辰眼底暗沉,乖顺的垂下视线,邵华池的意思,他看明白了。

  只是,不打算理会。

  朝夕不保的人,不可能将自己拴在一根腐朽的烂木上。

  出了宫门看到的便是李祥英,李太监是个阴邪的主儿,太监本就是没了嘴的茶壶,无根之人多半性子不会多宽宏大量。

  他见傅辰等人居然活着出来,掩不住脸上的惊诧,显然是没想到这地步都有这气运儿。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傅辰发现李祥英身上已经没了那股子呛鼻味,应是为了迎接皇帝而特地洗去的。

  李祥英戏谑地盯着陈作仁等人的裤裆部位,那嘲讽含义不言而喻,却无人敢顶嘴,掌事太监对底下小太监来说就是天王老子,要罚他们只是一句话的事。

  傅辰忙拉住要冲上前的陈作仁,别看陈作仁瘦矮,劲头却不小,傅辰差点没拉住要被挣脱了去。

  “今儿个又是好天气。小的们,随杂家去内务府。”李祥英看着在宫殿上升起的朝阳,说道。居然重拿轻放,好似忘了之前的过节。

  还未走远,就转身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像小犬似得陈作仁笑道:“看来慕睿达没好好教你规矩,少不得要本公公代劳了。”

  慕睿达是管傅辰等人的掌事太监,也是他们的“师傅”,若得了脸的,还能喊一声干爹,平日里对他们还算宽和。

  本就经过皇帝那儿的惊吓,又是李祥英那一通话儿,一群人都显得很安静。

  因着身上的骚味,都不想在外逗留,赶紧赶慢的回去。

  卧榻处已经换上了簟子,也预示着夏季即将来临,一个季度有两套替换衣服供换洗,今日里这套是不能用了,有的能换的都换了,不能换的也只能用点水搓洗下就湿的套上了。

  傅辰端了水盆,替他们整合,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效率很高。

  等全部换好,劫后余生的紧张感总算缓了下来,所有人好像这会儿才从那恍惚中出来,意识到自己还有命在。

  忽然一个长得高大的太监来到傅辰面前。

  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这是作甚!”傅辰端着换洗好的盆子正要出去,差点儿把污水晃出去。

  “辰子,我王富贵好歹也是念过书的,知道礼义廉耻、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我这命是你救的,受我一拜!”王富贵年纪是这里最大的,二十有三,当了五年太监。以前是个商户,早年读过书,过了三试,可惜花了大把银子也没中秀才,天生也不是读书的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个武夫。后来犯了事儿,为了躲避重责就净了身进来,在他们这群小太监里,向来以老大自居。

  而跟着王富贵身后的,就是那群以他为首的小太监,“都起来!我是为了自个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眼中的真诚感激,毫不作伪,这是宫里少有的光明和希望,给了他宛若冰窖的心丝丝温暖。

  傅辰鼻头有些发酸,捂了一把脸,将那些脆弱的情绪掩了去,愠声道:“都他妈给我起来,磕出味道来啦!”

  众人笑着起来,一时间室内气氛比外边的阳光还灿烂。

  “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辰子吐脏话!”王富贵说笑着起来,打了傅辰一拳头。

  傅辰也哭笑不得回了一拳,以示情谊。

  “吐出来的字眼还挺好听的,要不说是‘相公’,辰子看上去就像是个书生。”

  “可不是,辰子你咋知道那么多?”有小太监围着傅辰问道,对他一下子报出那么多他们许多听都没听过的药材感到很惊奇。

  “忽悠。”可不是忽悠吗,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身边的人不忽悠个几句的。

  “忽悠,这是啥意思?”

  傅辰一愣,对了,这时代还没什么网络用语。

  “辰子,知道我最喜欢你啥子吗?”王富贵忽然认真看向傅辰。

  “啥子?”傅辰也学着他的方言回道。

  “你是个好人,实在,不整虚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词来夸他的,他以前听到最多的评价就是瘟神,天才,克妻克子。

  至少,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几人整理好行头,说说笑笑走了出来,就碰到了站在槛边的掌事太监慕睿达。

  慕睿达年纪三十上下,长相平凡无奇,肤色偏黄,整日里板着脸,用以前陈作仁说的,就是像谁都欠他百八十两银子。

  瞬间这队伍没了笑声,恭敬道:“师傅。”

  一个个等着训示,规规矩矩地站那儿。

  “傅辰,下了差来伺候。”

  这伺候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端茶送水,伺候沐浴,束发剪指甲等等细碎的伙计,将慕掌事送上床榻才算完了事。

  基本每个掌事太监都需要这么个专门伺候的人,一般是得了脸认作“儿子”的小太监才有这个权利,这种活傅辰他们就是想干,也是没的干的,这是明晃晃的抢饭碗,要被那得脸的小太监使绊子的。

  慕睿达的干儿子叫叶辛,是个爱撒气,嘴特甜的。

  傅辰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点名他,但也不好问,慕睿达可从来不是好说话的。

  “好的,师傅。”

  随后,慕睿达便离开了。

  只字未提他们晚上在未央殿的事,不知是没得消息,还是不需要惩罚他们,傅辰想到李祥英最后的那话,总觉得这事不会轻易这么揭过的。

  几人来到监栏院外长廊边的茶水屋,这是他们早起用饭的地方,这会儿一张八仙桌上已放了一大盆粥和小菜了,还有些包子和小食,宫里头的饭食并不差,像他们吃的是大锅饭,若是有品级的太监宫女更好。

  “那老混球,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爬了几十年了还只是个掌事,等我以后得了势定要把他……”陈作仁狠狠咬了口包子,像是咬着李祥英,嘴巴塞得鼓鼓的,看着古灵精怪。

  “仁子,慎言。”傅辰开口,又望了望外边。

  意思不言而喻,人多口杂,被听了去责罚,若是严重点的,可就是丢了命。

  本朝流行一句话,“够不够,二千八”,指的并不是世人皆以为的宫女数量,而是太监的总量在这个数上下,听说前朝过了九千,本朝太宗皇帝给放归了大部分。

  而那么多太监,少一两个,甚至几十个,都激不起半点浪花。

  陈作仁睁大眼睛还有些不服,却也不说话了。

  “辰子,今晚你小心伺候着。”轮着吃完后,王富贵提醒道。

  “得,我会注意的。”他明白王富贵的意思,谨防叶辛使绊子。

  就是他没心思争宠,但人可不这么想。

  傅辰只吃了六分饱,不是他不想吃饱,而是不成文的规矩,吃多了要出恭,若刚巧遇到事儿就是桩麻烦。

  而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麻烦。

  出门遇到了刻意在监栏院门外候着的梅姑姑梅珏和她手下的宫女小央,傅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梅姑姑的时候,就惊叹过她的容貌,气质柔中带刚,与丽妃相比也不枉多让了。更难得的是姑姑里少有的不严厉,不动辄打骂教训的,对待底下宫女很是爱护。

  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这梅姑姑是指望着出宫寻亲的,刻意在平日里将自己弄得平凡无奇,不然以她的容貌可能早就被色欲熏心的皇帝给要了去了,哪里还会在小小的姑姑所里待到如今。

  “梅姑姑,您怎么来了?”傅辰迎了上去。

  “还不是小央,哭了一宿,我是被磨得没法了。”梅姑姑指着身边缩着的小宫女,“今日正好要去尚服局经过这儿便顺路来问问,听说你们昨晚在圣上跟前差点掉脑袋?”

  果然,傅辰看着小央两个眼眶像是核桃似得,想来是担心了一夜。小央是王富贵没进宫前定下的妻子,后来犯了事儿,在死亡和净身中王富贵毅然选择活下来,小央也是个痴情的,居然就追了过来,用王富贵的话说,就是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央,没事儿,我们都很好,富贵刚去上差,圣上宽和大量,自是不会罚我们的。”小央也有十八了,比傅辰大了不少,但在傅辰看来,却像小妹妹似得。

  小央红着脸,道谢,即使来了宫里那么久,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拘谨。

  挥别他们,傅辰一路迎着初晨走向目的地,他的工作是扫掖亭湖周围的区域,包括三座宫殿和湖边走道。

  掖亭湖风景很好,荷叶翩翩,湖中央还坐落着湖心亭,亭中矗立着的是晋太宗的青铜雕像,而他每天都要把这雕像擦一遍又一遍。

  正在他擦雕像那双怒目而威的眼睛时,听到身后湖里噗通的声音。

  像是什么落水了。

 

 

第5章 

  从声音来听,应是重物,果然望过去,从傅辰的角度看到的是一个在水中挣扎的身影。

  那身皇子服,还有略显熟悉的体型,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见过此人,七皇子邵华池。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傅辰动作先于思考转身躲入柱子后,将自己的身体掩住了确定不会被发现,才将视线移了过去。

  也不知是掖亭湖这块区域实在太偏僻,还是得了什么令,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见有人闻声寻来。但傅辰借着多年观察,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邵华池全然不见之前的皇子风范,此时扑腾的模样与天下所有溺水的人一样,狼狈不堪。

  岸边站着三个皇子,为首的是二皇子邵华阳,早已宫外开府,拥有一群门客和幕僚,是皇位目前呼声最高的,也是与晋成帝最像的皇子。他一身金黄色蟒袍,辅以金边,九蟒跃于其上好似要冲破云霄,前几日他得的差事被皇帝嘉奖,又恰逢生母——大晋朝的皇后再次怀孕,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身旁是八皇子和十二皇子,这两位是同胞兄弟,同属于邵华阳派别,他们冷眼看着邵华池,不时发出讥诮的笑意。

  “七弟,怎的如此不小心自己掉下去了呢,哥哥这叫喊人来救你。”邵华阳虽是如此说,却站在湖边丝毫没有动作,折了条柳枝下来,绿叶在空中晃了晃,下一刻便断了两段扔到了湖面上,在一圈圈涟漪中上下荡漾。

  好像在他眼里,这柳条就是七皇子似得。

  “七哥,我们知道你水下闭气的功夫了得,要再戏耍咱们,我们可就走了!”八皇子年少时便是宫里宫外的霸王,母妃娘家是两朝元老的公孙家,家中势力稳固,又一直有帝宠,是个人人见了害怕的鬼见愁,一旁的十二皇子也是附和着哥哥。

  口中说着关心的话,但脸上却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冷眼旁观挣扎的邵华池。

  从傅辰的凉亭方位,听不清几位皇子的对话,只能看到邵华池那越来越微弱的挣扎。

  好一会咕噜噜,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水面上还泛着一圈圈波纹,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归于平静。

  傅辰的心,半度寒凉。

  其实在今日变相拒绝七皇子的时候,他便有所预告,七皇子在宫中风评并不好,特别在信奉鬼神的年代,那如同受了诅咒的脸和那乖戾又阴沉的性子,总是有些不恰当的传言,虽说严忌谈论主子的是非,但谁能没个想八卦的心,偶尔为之也没的查踪迹。加上性格缺陷,树敌不少,现在没了母妃的庇护,成了弃子,就应了那句落地凤凰,不如鸡,定然要遭到报复。

  只是他没想到的,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没有顾忌。

  而那几位皇子,特别是那为首之人邵华阳,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望着渐渐平静的湖面,直到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才施施然离开。

  而傅辰隐约听到,嘈杂的呼救声迟迟响起,几个太监跑了过来,动作像是刻意延缓,慢了几拍,才跳下了水,随意摸索了一番,就上了岸,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傅辰感到自己的腿已经站麻了,掖亭湖才又恢复了平静。

  等麻劲过去,他确定再也没人来才走了出来,看了看那人掉水的方位,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怕是早已成了湖下亡魂了,他就是下去又有什么用。

  这才又往湖里漂了下抹布,将塑像前的石碑给仔细擦干净,却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居然颤个不停,差点连抹布都拿不住。

  分明是初夏的季节,居然从骨子里冒出了凉意。

  皇子失势尚且如刍狗,更妄论他们太监。只这时日,又哪由的他来伤春悲秋。

  把湖心亭都打扫完毕了,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到那个地方,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年挣扎的影像。

  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后,将手上的物品搁下,准备将身上的外套脱掉。

  在这水底下,恐怕魂魄也是不得超生的。

  无论如何,至少要入土为安。

  “我以为,你会继续当做没看到。”

  一道嘶哑犹如破锣的声音,钻入傅辰的耳膜,将他震得头皮发麻。

  听着有些像他昨儿晚上长春门外冷风的呼啸声,阴嗖嗖的,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寻着,这里从刚才就只有他一人,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便看到晋太宗雕像后面,走出来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也不知在那待了多久,又观察了多久。

  那人如同被雨淋了的鸭子,左右摇摆,似是脱了力,眼皮耷拉着,嘴唇惨白发紫,原本束好的头发也像打结的面条腻在一块,却丝毫不影响那双黑瞳中迸射如刀锋利的光芒,亮得刺人。

  那半边如鬼面容越发狰狞恐怖,有的腐肉甚至因为泡得涨了,发白坠下,而另一边却仙气十足。

  傅辰打了个颤,这次倒不是害怕,他不是古人,对鬼神的敬畏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只是对自己刚才的不警觉有些细思恐极。

  “您……”怎可能活着!

  “你是想说,我怎么还活着?”

  七皇子的声音,似乎因着体内毒素的缘故,嗓音也是被破坏了的,比常人低沉沙哑。

  凉亭边留着一串脚印和水滴印,顺延而来,从那雕像后的水渍范围来看,七皇子应当是早就藏在那儿了,只是他刚才并未注意到而已。

  就是如此落魄,也丝毫没有减去那身皇族贵气。

  邵华池拖着湿步,步步逼近,犹如索命厉鬼盯着傅辰,脸上浮出了笑意,却比不笑的时候更狰狞。也许在沉下水的时候,七皇子便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傅辰有些心惊邵华池那逼真的落水挣扎,对自己都能算计到这一步,太狠。

  傅辰被邵华池目光中的冷意煞到,无法动弹,连请安的规矩都给忘了。

  那轻蔑和杀气几乎瞬间让傅辰意识到,邵华池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的,甚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胆敢挑衅主子的畜生,连人都不是。

  那黑黢黢的视线激得他头脑发热,胸口翻搅着人人平等的意识,几乎将他的神智绞碎。

  傅辰身躯剧烈颤抖,犹如卡壳的机械,好像被什么牵制着,将膝盖弯了下去。

  重重跪在地上,朝着青石地板撞击。

  那沉闷的敲击声足见他用的力道有多大,将额头磕破了皮也没停下。

  “奴才不敢,奴才罪该万死!”傅辰埋在阴影里表情阴霾密布,眼底充血,吐出令他心脏煎熬的语句,听上去恭顺依旧。

  他知道此刻邵华池估计恨毒了他的见死不救,连自己平时没放在眼里的奴才秧子都可以不把他当回事,身为皇室贵胄的尊严被他挑衅了。但他却没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一个没了前程的皇子凭什么值当他舍身取义,去抗衡三位得势的皇子。

  “你的确该死!”邵华池的姿态像一条伏蛰在黑暗中的幼狼,死里逃生的后怕让他显得张牙舞爪,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夕之间失去母妃的庇佑,又遭到其他兄弟的加害,让他恐惧,但这种恐惧却无法对任何人表现出来。

  “求七殿下开恩。”原本受伤结茧的掌心,再次被刺穿。

  傅辰的声音透着安定人心的气息,能潜移默化的让让人心境平缓。

  在邵华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只是心里,还是很膈应。

  本来,邵华池对这个小太监是有些另眼相待的,但现在这份心思也发酵变质了,这等薄凉的奴才他邵华池可要不起。见小太监那恭敬中透着诚惶诚恐的姿态,邵华池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如此可悲,可笑,可叹。

  他居然已到卑贱到从奴才那儿得到那点尊严了吗。

  傅辰听到上方,嘶哑如夜枭的笑声,越行越远。

  “既如此爱跪,就跪到外边去。”远远的,传来邵华池的命令。

  “是。”

  “什么时候夕阳西下了,再回去。”

  “奴才遵命,恭送七殿下。”

  直到人离得远了,傅辰缓缓抬头,看向地砖上的血液。

  安静擦去,直到光可鉴人。

  摊开血肉模糊的手掌,看来这次需要伤药。

  又要花银子了。

 

 

第6章 

  烈日下,一个瘦小的人跪在太阳底下,脸颊被晒得通红,满脸汗水。

  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立着。

  中途有老宫女碧青过来看了眼,又把这事报给了七皇子。

  这碧青是丽妃从娘家带来的,是个忠仆。丽妃母子失势后,还跟在七皇子身边少数服侍的人。

  本来她就觉得二皇子带七皇子出去游湖不妥当,丽妃娘娘才刚被打入冷宫,七皇子哪有心情,但他们无法拒绝如日中天的二皇子。

  她焦急等待宫门外,才看到七皇子全身湿透走蹒跚走来,身上发着高热,简直吓得肝胆欲裂。

  去太医院请太医,却被告知,所有太医都去为皇后诊脉了,没办法过来。

  其实哪里真挤不出人,只是好听的借口而已。

  邵华池烧得迷迷糊糊,不吃不喝。

  却忽然吩咐碧青来这掖亭湖,看个小太监。

  碧青当然不愿意,却拗不过他,这差事实在莫名其妙。

  当邵华池听到人还跪在那儿,也不知怎的,笑了起来,“虽是个薄凉的,却没阳奉阴违。”

  晦暗的眼神,渐渐燃起了一抹光。

  彻底对宫里踩低捧高的现象心冷的邵华池,竟觉得有那么点安慰。

  他缩在被子里,又烧得昏过去。

  几个时辰后,天边余光笼罩大地,远处暮霭笼罩下的宫廷居然让人觉得温馨。

  长久的跪地令膝盖不能弯曲,那僵硬的酸麻滋味让傅辰苦不堪言。

  起身太快,血液突然涌上脑部,傅辰摔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得撞上。

  缺氧造成的眩晕令他干脆等待那股劲缓过了再起来,盘腿坐了会,湖面上的荷花开出了花苞,在夕阳中盈盈绽放,徐徐清风带着湖边的清爽味吹散了一天的疲劳,掖亭湖的宁静美丽也给傅辰带来片刻放松。

  确定手脚能再次活动,傅辰将那三座宫殿清扫完毕,也亏得他平日打扫的勤快,还算干净,效率很高就能完成差事。

  只再回监栏院的时辰有些晚了,在出了掖亭湖的宫道上却遇到福熙宫的墨画,福熙宫住的是德妃娘娘,而墨画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之一,最贴身的人儿,平日很少见得,傅辰也是今儿早上将皇后和四妃送走时,将里边的记得七七八八。

  这贴身的宫女,那都是百里挑一,模样绝不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而是真正的沐浴春风,步子脆快,笑容得体,看着说是大家闺秀都不奇怪。

  “墨画姑娘好。”这遇到了,自然是要打招呼的。

  墨画没想到这个小公公认识自己,倒省下了自我介绍,“你怎的认识我?”

  “小的今日在福熙宫门外见过您和德妃娘娘。”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他当然要把人都认全了,以防冲撞了贵人。

  “倒是个懂事的,这食盒是我托小厨房做的,今早劳小傅公公送我们娘娘回福熙宫,正好多出来便带过来给你尝个鲜。”墨画笑着,将食盒推了过来。

  大约是为了不被起疑,墨画还相当体贴用的是下等太监常用的竹篮样式,傅辰就是提着也是不碍的。

  “这哪使得,这是小的分内之事。”收了东西,就要办事。

  而这办的什么事,却不是他能拒绝的了。

  墨画脸上的笑意渐淡,傅辰很有眼色的将东西收了进来,再拒绝下去可就得罪人了。

  “姑娘,今早的事小的真不知道。”这皇帝的家务,哪里容得他来搬弄是非。

  就是德妃给再多的好处也没法透露。

  那墨画笑靥如花,“你这公公真是有趣的紧,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问。”

  “那可是德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傅辰又谨慎问了句。

  “让你拿着便拿着,还是嫌这东西不好?”

  “您可言重了,小的这不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糕点,看懵了不是!”

  傅辰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几分真切,再堆着笑容,加上年纪小,看着很讨喜,只觉得这小太监很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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