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职业素养 一
墨画对傅辰的识趣还挺受用的,就喜欢这种明白人,“哪那么多话,拿好了,我这就先走了。”
等墨画离开,傅辰却是完全丈二摸不着头脑,仔细回忆了一番早上送德妃他们回去的画面,当时实在被那宫女死前的眼神慑到,也不怎么在状态,只依稀记得德妃娘娘对他很是温和,问了好些个问题,诸如老家在哪儿,家中人口,怎么进的宫之类的琐事,这种事情又不是秘密,内务府都是有备案的,以德妃的能力,想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特意过来没什么吩咐,只为了送个食盒?还这么小心谨慎的过来。
要说墨画过来送食盒德妃不可能不知道,德妃没有什么目的,他是不信的。
这上面人做事情的深意,他是真的琢磨不透。
但他一个小太监,没后台没人脉没权利,德妃这后宫的女主人之一,能需要他什么。
既然躲不掉,傅辰也不自寻烦恼,总归日子要过下去。
刚要抬腿,嘶。
傅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会儿他膝盖还疼着。
晋朝有规矩,三品以下的宫女太监是没资格让太医看病的,倒是可以自己去药库取些药材自己熬,可大多宫女太监大字都不识一个,去哪儿知道自己什么病配什么药。
生病,从古至今都是富人的权利。
提着食盒,傅辰刚进监栏院,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
他拉住个小太监问情况,被告知李祥英让今天晚上下了差的人都待在屋子里别四处走动,到了酉时在庭院里头集合。监栏院的庭院很大,草木扶疏,也是每个月头掌事太监教导训示小太监的地方,平日除非有人犯了事,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傅辰将食盒拿回去想与其他太监分着吃掉,他现在饿得有些受不了,加上晒了几个时辰,整个人精神气更是有些低迷,也幸好他平日都有偷偷锻炼,身子骨还算可以。
打起精神进屋子里,就看到几乎所有小太监都聚在一头,表情郑重地说着什么。
看到傅辰进来,王富贵才走了过来。
“辰子,出事了。”
“怎么了。”傅辰把食盒拿出来,放在簟席上打开,“膳食房要来的,是贵主子们留下的。”
有晋太宗打下的江山加上前朝的积累,宫里头在吃食上并不缺,或者说就算缺在明面上也会不会表现出来。晋成帝是个好大排场的,骄奢淫逸,而各种妃嫔也是同样,每日都有不少食物是浪费的,这些菜肴有的会赏下给些门面的太监,没赏赐的话就会送回给膳食房,若是在里头有熟人,就能偶然得到点食物。
所以傅辰这么说,并没有人怀疑这糕点的来历。
小太监们本来凝重的气氛稍稍活泼了些。
一个叫吉可的小太监哇哇大叫,“哇,小桃酥,辰子哥你棒呆了!”
马上眼疾手快抢了一块塞进嘴里,也不管什么味道,塞了再说。
对他们来说能尝到贵主子们的东西,一辈子也没几次。
“慢点吃,还有呢……”傅辰拍着下吉可的背。
吉可是去年才进宫的,还是傅辰带着去净身的,与傅辰很是亲近。
“辰子哥也吃!”吉可也拿了一块喂傅辰。
傅辰吃进嘴里,尝着有点太甜腻,不是他喜欢的味,但残留在胃里的却是一种名为温暖的力量。
看着这个才六岁孩子,就想到他进宫前家人面临分别的场面,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也应该出生了吧,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你的头是怎么回事,磕成这个模样!快过来。”
王富贵一看傅辰额头上的伤就把他拉到一旁,翻身去柜子里找伤药。沉默给傅辰上药,却没问原因,任何一个贵主子或是级别比他们高的,随便找个由头都可以教训一顿。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从额头传来,傅辰看着装着药膏的瓷瓶,笑道:“哪来的?”
“还不是小央给的,你也知道梅姑姑人好。”说到小央,王富贵一脸甜蜜的笑了。
对于那个誓死追随自己,连宫里都愿意陪自己来的女子王富贵是由衷的感激和愧疚。
傅辰小声凑了过去,“听说你们要私下结为菜户?”
如果说对食是互相找性伴侣,那么菜户就代表着一种比较正式的缔结婚约。菜户,前朝《宫廷野志》有记载,大致意思就是定下彼此婚约,发下誓言,终生结伴不得偷情,是宫内比较正式的形式,与普通的平民夫妻一样。
王富贵这高大个儿忽然就红透了脸,支支吾吾的嗯了声。
“恭喜你们!”傅辰也很替这对波折不断的有情人感到高兴,就是现代也少有这样生死相依的,何况王富贵还是断了根的。
看到美好的情感总是能让旁观的人都会有幸福的感觉。
“刚才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吉可又跑过来贴心地给傅辰喂了一块桃酥,桃酥香脆可口,虽然甜了点,但却是很抗饿,傅辰总算觉得自己的胃不用受罪了。
王富贵就把事情说了遍,今天午后,内务府人手不够就把陈作仁等人给调了过去,今天早朝后晋成帝就派人把南洋进贡的荔枝分给各宫娘娘,除了怀孕的皇后,就属近日最受宠的祺贵嫔分到最多,大约是报的时辰误传了,等陈作仁他们送过去的时候,镇荔枝的冰有些化了,荔枝的口味也不够新鲜,祺贵嫔才来宫里一个月,家世显赫,到了宫里也在段时间内备受皇帝宠爱,性格不免跋扈,一怒之下就要把这批玩忽职守的小太监通通斩首。也幸好总管公公安忠海在场阻止了,说今日皇后娘娘有了孕,是宫里的大喜事,万不可杀生。
宫里人称其为海老爷,海公公,六位总管太监中不是最受皇帝器重,却是对下面人最和气的。祺贵嫔倒也给安忠海面子,虽是免了死罪,但打板子是不可能少的。
“你看怎么办,五十板子下去,仁子哪还有命!?”王富贵等人也是急得额头冒汗。
傅辰抚上胸口处的衣服,似在摸索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了集合的声响。
第7章
傅辰等人到的时候,庭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屏气凝神地低着头。
被这气氛影响,他们这群人也站到了队伍里,傅辰透过人群安静观察。
李祥英站在最前头,其他掌事太监还没到,傅辰也没见到他们的掌事慕睿达,不是还在当差就是默认了李祥英为今天主刑。
通过长廊,走来几个专职施刑的士兵,搬着刑具,人群避让开,才显得杂乱。
傅辰撕开胸口内襟里的夹层,掏出了他存下的银子,不着痕迹的朝着李祥英靠近。
王富贵就站在一旁,看到傅辰的动作,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可是知道,这些积蓄都是傅辰这三年来存下来留给老家父母的。
晋朝无品级的太监俸禄等同正四品太监,每月月银一两,米一斗,制钱三百文。三年来傅辰除了孝敬、生病、到处打点去掉的银子外,还存下了一些,而这些却在今天都要花掉了。
李祥英对这个昨儿晚上给自己开门的小太监印象不算坏,“怎的,你也想试试竹笋炒肉的滋味?”
“李爷您可别吓小的,小的从小胆子就小。”傅辰迅速做出适合的表情,作为一个曾经的心理医生,他比大部分人都更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让对面的人更快接受自己,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看傅辰一脸惨白的模样,眼中都是恐惧,让李祥英脸色稍霁,“说吧,找杂家什么事。”
“李爷能否手下留情,这是小的孝敬您的。”几乎在看到李祥英监刑的时候,傅辰就猜测陈作仁今日的事儿就是这位李公公设计的,兵不刃血的一招,不但在祺贵嫔那儿挂了号,又让其他小太监认为都是得令送荔枝的陈作仁害了他们所有人,得了板子后矛头自然全对准陈作仁了,现在当着所有太监的面监刑更是告诉在场的人,这监栏院是谁说了算,一举三得。
李祥英看傅辰那么上道,笑着收了这笔孝敬。
太监大多爱钱,本就无根,又无牵无挂,只有银子才能给他们足够保障,无论是心灵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本来昨日去的几个小太监里,他就没打算放过陈作仁、傅辰这两个带头的。可后来想想,这小傅太监平日就是个机灵的,人也看着舒服会说话,最重要的是从没对他出言不逊,态度中还很是恭敬,这种识时务又不笨的小太监,他是有心思提一把收做己用的,也就没提让傅辰去祺贵嫔那儿。
“那板子……”
“回你的地方站着,这是你该问的吗?”李祥英斜了傅辰一眼,“知道杂家为何要放过你吗?”
傅辰心一惊,“请李爷示下。”
“我就喜欢你这不自作聪明的模样,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全赖公公教导的好。”
“滚下去,好好学学怎么说好听的。”
“你疯了,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给你父母!”王富贵等傅辰回队伍里,小声骂道。
“银子可以再攒,命只有一条。”傅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令傅辰心寒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行刑的士兵一般是看监刑太监的脚型来判断行刑的轻重。
如果双脚分开就是打出点皮肉伤,不实打,若是双脚并着便是不留活命了,往死里打。
而李祥英根本没打算留着这几人的命。
刑板是从古早就定好尺寸的,五尺长六分宽的青竹板,陈作仁等人被带了上来,宫廷里的杖责是要脱掉裤子的,这从某种程度上来是比杖责本身更羞辱人的事,前朝就有宫人因为羞耻心自杀,最后连带着宫外的家人一起连坐。
所以只要有所牵挂,连自杀都是不允许的。
板子下去,那竹板与肉体的击打声让心脏为之颤抖。
哀叫遍地,凄厉的声音能让这里所有人做几个月的噩梦。
他们口中还必须喊着,“谢主子赏,奴才知错了!”
如果不这么喊,说明受刑人心有不服,刑法会更重。
如果说李祥英想要达到震慑的作用,那么效果很好。
周围已经有不少小太监受不了这血腥的画面,那惨叫声就像看到了他们自己,傅辰忽然感到怀里多了个一个温度。是瑟瑟发抖的吉可,这个才六岁多的小孩子,在现代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胡乱任性撒娇,可以肆无忌惮当熊孩子,到了这里却连哭都不敢出声音。
在这初夏的季节,两人居然紧紧依偎在一起,好像这样就可以暖和一点。
“别怕,别怕,没事……”傅辰小声说道,抖着手遮住吉可的眼睛。
这话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怀里的孩子,这也是傅辰第一次对权利产生无与伦比的渴望。
行刑结束了,那惨叫的声音却始终像是幻觉一样在脑中回响。
李祥英要去向祺贵嫔复命,而行刑的士兵也跟着离开了,傅辰等人才像打开了开关,陈作仁因为剧痛和呐喊,嘴巴血肉模糊,那腰部以下更是不能看,他从刑板上滚落到地上,手肘撑着地爬向傅辰,拖出两排血痕。
傅辰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轻轻抱起陈作仁,可就是这样轻柔的动作依旧让陈作仁痛不欲生。
“辰子,辰子……”陈作仁满脸灰败,气若游丝,完全没有白日的活力四射,诅咒谩骂。
“我在!”傅辰涌上了泪雾,溢满眼眶。
他想到自己第一天进宫,就碰到被父母卖进宫的陈作仁,与傅辰不同的是,陈作仁是一路诅咒谩骂的,他说他总有一天要做人上人,要让抛弃他的人后悔。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再也不敢得罪他。他要住宫殿,伺候贵主子。要以后朝廷放归后,给傅辰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他会在冬天傅辰冻成冰棍时嚷嚷着要取暖凑过来捂暖傅辰,会在傅辰发烧昏迷的时候,被太医院赶出来十几次也要求得一点药,会在每次巡查火烛后,偷偷给傅辰带点夜宵填肚子,这个人嘴巴总是很欠揍,却直爽心软。
“是他谎报了时间…我是被陷害的…”
“我知道…”泪水积满,滚烫的泪珠子,滴在陈作仁的脸上。
“别哭…,难看。”他伸手,摸着傅辰的脸,像是在眷恋上面的温度。
“会好的,我一定会治好你,仁子你别忘了以后你还要买豆浆给我喝,我们约好的!”
“没用了…”陈作仁的目光渐渐灰暗,一片死气,反射不出一丝光亮,他紧紧握住傅辰的手,“答应我,替我好好活下去。”
“…好”傅辰的唇被咬破,铁锈味弥漫口腔,却全无所觉,他甚至听不到身边的哭泣声。
“我的银子放在第二个柜子底下,都给你。”陈作仁声音越来越微弱,“帮我吃糖葫芦……我还没见过长啥样,好想吃…”
“…好!别说了…”
“听说晋朝很大,有沙漠,有高山,有瀑布,一定很美…好想看一眼…替我……”陈作仁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好,好!”傅辰声音沙哑,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他的泪水越来越多,滑落脸庞,不停掉下来,“我都答应!”
泪水灼热的温度落到陈作仁脸上,脖子上,他扯了一个笑容,伴着唇角的血像雪地里的红梅。
世上还有一个人在乎我,这辈子没白活。
“最后一个请求,辰子,给我个痛快吧,我好痛……”
这是陈作仁最后的请求,他实在太痛了,整片腰部以下几乎折断了去,骨头碎肉红红白白的一片。
这话是一把重锤,将傅辰的表情击碎,“我做不到……”怎么可能下的了手。
他哽咽的声音就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艰涩而沉闷,双手捂着眼,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求你,辰子,求你…”王富贵咬牙把陈作仁劈晕,陈作仁握着傅辰的手无力下滑。
傅辰的肩膀被王富贵攥住,泪水中却透着一股坚定,“辰子,你不能这么做。”
一个已经要离开的友人,和还活着的,自然是保住后者。
如果由傅辰来解决,连带傅辰自己都会受到牵连,自杀和他杀都算犯事,在这里可没人会问你是什么原因。
行刑的士兵出现,傅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富贵,你身上可有银子。”
“你不会是要…”王富贵一看傅辰的表情就知道了。
别看傅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人,却是最重情谊的,他叹了一声。
“你这性子迟早害了你。”将银子塞进傅辰手里,“借你的。”
“谢了。”在士兵要将陈作仁拖走时,出声阻止,“等等,不知道各位达人要将他带去哪里?”
“自然是停尸房。”
“但他还没死啊!”一旁一个小太监叫出声。
士兵面露不耐,每天都要做那么多这类事,早把他们的怜悯磨光了。
陈作仁已经因为士兵的动作已经痛晕过去了,出气多进气少。
士兵忽然发现身后有异样,转头就发现跪在地上,清秀的少年,那张脸上是一片泪水模糊,却无法掩盖那双清亮的的眼,那平静中透着安抚人的声音,“请大爷给他最后的体面,让他尸首俱全的离开。”
不少人跪了下来,傅辰将银子塞了过去,“几位大爷,希望大人能让小的陪同。”
士兵颠了颠手中的分量,还算满意,撇了撇嘴,“怪事年年有,也不怕晦气。”
另一个士兵从长廊走来,傅辰隐约看到李祥英的衣角,心底一沉。
“今日皇后娘娘怀孕,不易冲撞,他必须过了子时才能咽气。”
也就是这人明明活不过这个时辰,就是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熬到规定的时间才能死,而这个人将会生不如死的过生命最后的日子,这是比死刑更可怕的刑罚。
傅辰只感一阵天旋地转。
第8章
长宁宫在喧嚣了一日后才恢复往日的宁静,主殿内飘着檀香味掺杂着屋外的花香,闻着就让人心平气和,世人皆道皇后吴氏最为端庄大度,皇后送完最后一批妃嫔后便小憩了会,坐在上首,一个宫女按摩着背,一个递着茶,可没一会儿,皇后吴胤雅就将茶扔了出去,“那么烫,是想烫死本宫吗!?”
宫女在下方求饶,良嬷嬷进了屋内上前代替之前宫女的位置给皇后按压肩部,良嬷嬷是皇后曾经的乳母,感情自是不一般,“都下去吧。”
“皇后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可莫要为了一群奴才秧子气坏身子,是谁惹了您了?”
吴胤雅看到自己的乳母才缓了一口气,可依旧气得火冒三丈,“还不是祺贵嫔那狐媚子!本以为丽妃进了冷宫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被那贱人钻了空子,本宫怀孕便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娘娘您可千万别为了那群女人动了身子,现在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最打紧的!”良嬷嬷按摩着吴胤雅,安抚着皇后的气愤。
“皇上是想效仿那齐襄王吗?”吴胤雅绞着手中的帕子。
齐襄王,曾经为了宠妃而灭国的皇帝。
“娘娘!”良嬷嬷高喊了一声,出了门四顾左右,发现奴才们早就下去了,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皇后劝道,“娘娘,这些女人加起来的身份都没您高,您可是一国之母,又何必自降身份与她们计较,待您生了小皇子,这宫里头还有谁能抢去您的风头。”
“嬷嬷说的道理我懂,但我咽不下这口气,丽妃那贱人膈应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祺贵嫔又是什么东西!”吴胤雅狠狠道,把身边的茶壶全摔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娘娘您先消消气,很快就要三年一届的大选了,宫里头又要进新人了,这祺贵嫔也蹦跶不了多久。”
“对,大选!又要进一群更年轻的了!”
“刚奴婢得了消息,说是七皇子马上要不行了。”良嬷嬷凑近皇后,小声说道。
“什么!此事可是真的?那人鬼终于要被天收走了?”
“听说今日与二皇子出去游湖,不慎落了水,回去后就高热不退。”
“什么,阳儿可有事!”二皇子邵华阳就是皇后的命根子,她早年的两胎都掉了,邵华阳是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哪能有事,您且放宽心,皇上已经罚二殿下抄经百遍为七殿下祈福。”其实就良嬷嬷这外人都觉得皇帝的心偏得也太厉害。
“阳儿无事就好。”吴胤雅拍了拍胸口,随即又对良嬷嬷笑道:“你说,现在宫里少那么一两个人,谁能察觉?”
“娘娘,您的意思是……”良嬷嬷惊恐地看着皇后。
她终于能为自己还没出生过的孩子手刃仇人了。
皇后笑得格外温和端庄,语气轻柔,“你说我与丽妃姐妹情深,抚养她的孩子也是应尽的义务。”
傅辰是看着陈作仁在子时过了后走的,等他回到监栏院的时候,早已过了就寝的时间。
没想到遇到在门外等着的慕睿达,今天监栏院里一下子少了十几个小太监,而几位管事却都默不作声。
傅辰上前,“师傅,我今日没去伺候您,请您责罚。”
“过几日吧。”慕睿达严苛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傅辰,发现没有任何异常,才道,“今日的事,是我对不起……作仁。”
陈作仁的名字还是慕睿达给改的,只是才几年光景却物是人非。
傅辰闻言,想到陈作仁最后的哀求,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一块块切下来。
“师傅,他已经死了。”死了,再多的道歉都没有用。
能让向来油盐不进的慕睿达吐出歉意的话,是很难得的。
按理说,傅辰应该说些讨巧的话,但他完全没有。
来到昏暗的屋子里,大部分人已经睡下了,却有个小小的声音道,“辰子哥…”
傅辰也干脆不换衣服,看了眼陈作仁的床位,上了榻就来到吉可身边,“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我好怕,闭上眼就全是仁子哥的样子…”吉可瑟瑟发抖,在黑暗中摸索着傅辰的方位。
“快睡,明日当不了差就要挨训了。”
“哥,你的手好冰。”吉可不敢问陈作仁怎么了,
“你帮我捂捂,捂着就热了。”傅辰轻笑道。
小孩子很听话,与他在现代经常遇到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样,乖巧又懂事。吉可将身体依偎在傅辰身边,好像这样就能抵挡所有恐惧,他把傅辰冷得像冰窖一样的手攥进怀里,嘴里嘟囔着:“不冷,我们不冷。”
傅辰轻轻拍着吉可的背,吉可渐渐停止了颤抖。
“辰子哥,你别难过。”傅辰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吉可就是听着特别想哭。
“我没时间难过,睡吧。”傅辰轻声回道。
像哄着前世的儿子一样,拍着吉可的背,嘴里哼着温馨的摇篮曲。
直到把吉可哄睡着了,才发现身边几个黑影起起伏伏。
“你们都没睡?”傅辰惊道。
有人点了蜡,微弱的烛光照在所有凝重的脸上,王富贵指了指睡着的吉可,又指了指门外,十几个年龄层次不齐的小太监一股脑儿的来到廊下。也就这奴才住的地儿,又离别的院子有些远,平日才没有人经过。
一群人坐在那儿,却没有一个首先开口。
“我从膳食房的老八胡那儿要来的酒,来,哥几个都还没喝过吧!”对阉人来说,没人瞧得起他们,他们就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所以他们自称哥,这是心理上的安慰。
傅辰知道,再劣等的酒都不是下人可以喝的,这一定是王富贵花了代价换来的。
王富贵笑着,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罐子,打开后就给自己猛灌了一口。
又把酒罐递过去,一开始还有犹豫的,因为这是犯了规矩的,但后来一个个都像豁出去似得,喝开了。
轮到傅辰的时候,他年纪小,王富贵本想抢下,却被傅辰夺了过来喝了下去。
一圈喝完,所有人看着天上一轮圆月静默坐在台阶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个人呜咽了起来,这是小太监里最爱哭的冬子,带动了不少人闪着泪光。
“你们的愿望是什么。”傅辰轻声问道。
吸了一鼻涕,冬子抹了把泪,“吃顿饱的。”
“我就想要弟弟们都别进宫来了……”
“这儿能吃饱能穿暖,但我还是喜欢家里,虽然穷,但咱快活!”
“辰子,你呢?”
傅辰笑了起来,望着月亮静默不语。
“其实我也想尝尝仁子说的冰糖葫芦…”忽然有个人道。
一提到这个名字,其他人哽咽着,他们不敢太大声,怕哭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个个人忍着声音抱着头。
王富贵边流着泪,边将那罐酒洒在地上。
“仁子,好走!下辈子,咱……还当兄弟!”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抱住了傅辰,一个叠一个,一群人抱着头窝在一块。
“你院里的,倒是有良心的,哪像我院里的,同僚死了睡得跟猪一样。”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掌事太监陈里川对慕睿达说道。
他们都是监栏院十二位掌事太监中的,慕睿达为人死板,陈里川圆滑更讨主子欢心。
“今日违纪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见慕睿达不理会自己,陈里川问道。
“院里少了人,明日开始差事加倍。”
“我听说,你院里有个人,得了德妃娘娘的青眼。”
“没的事,主子想什么,别乱瞎猜。”
“若真被要了去,可要提前恭喜了啊,看李祥英那起子老王八还怎么得瑟。”陈里川咬牙切齿。
经过陈作仁等人的事,监栏院前所未有的沉寂了一段时间,就是吃个饭也都是安安静静的。
原本监栏院的十二个掌事并未分出高低,但现在却隐隐以李祥英为首,几乎所有小太监都巴着这位公公。听说他在祺贵嫔那儿得了脸,很快就要晋升了,但所有看到李祥英模样的人,都会吓一跳,他看上去阴郁沉默,短短一个月瘦了不少。
这一个月来,他每到晚上要入睡时,就能听到凄厉的喊叫声,似乎总有个人在他耳边说着“公公,我好冤……”
可等他起身左右环顾的时候,却什么也没见到。
日复一日,将李公公吓得肝胆欲裂,他现在看到谁都疑神疑鬼的。
也不是没怀疑过是不是傅辰他们捣的鬼,可试探来试探去,傅辰他们都一脸迷茫,对他恭敬依旧。
在这个年代,人们都是信鬼神的,特别是冤魂。
傅辰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来自宫女墨画的食盒,而对方什么话都没吩咐过,见面也是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他甚至开口说过,如果有什么吩咐他必将肝脑涂地为德妃娘娘尽忠。
问了后,墨画也只是笑开了,坚持说这只是顺便,看他顺眼儿。
自己这样一个小太监值得对方这么花费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