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
他想来想去,竟反而因曹御医的话混着明庐的话,生出了更多退缩之心。
他还说洛金玉怎么的最近瞧起来与自己像是亲近许多,还曾为此窃喜不已,今日才知,原来是因“移情”。这倒无妨,他不介意,可他介意洛金玉原来心中那样难受,难受到居然都已神志不清到对着曾最厌恶的阉人移情了。这得多难受啊,他都想象不出。
越爱一个人,越是患得患失。沈无疾便是如此,他满心里仿佛针扎一般,一时心疼洛金玉,一时又自伤其身。
他应该狠一狠心,咬一咬牙,如曹御医所说,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趁虚而入!
可是……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何,竟不忍心这样做了。
洛金玉是个死心眼儿,所有人都知道这事,若他真趁虚而入了,趁着如今和洛金玉更进一步……日后,哪怕洛金玉心病好了,忽然醒悟过来,也不大会离弃自己。可是,对于洛金玉而言,又是何必呢?
来福送走曹御医出了府,回来中院禀报,听到老爷淡淡吩咐:“去拿酒来。”
来福一怔,观察老爷落寞无比的神色,关切道:“这么晚了,怎么忽然喝酒?”
老爷没骂他多事,也没说“咱家喝自己的酒轮得到你管”,仿佛没听见似的,径自回了房。
来福顿时大惊!
他犹豫一阵,拿了酒送来,陪在旁边,小心翼翼道:“夫人的身子……”
他以为是夫人的身子有大碍,治不好就要不久于人世那种,否则老爷怎么送走曹御医就这样了?
老爷闷头喝下一口酒,说的却是:“今后别乱叫了。”
来福倒吸一口凉气,又听老爷道,“别把这事和他说。你再去拿多点酒来,拿来了,你就去歇着吧,这儿不需你了。”
来福倒是急了:“这是怎么了?”不久前他还听那俩人闹得挺好的!
沈无疾没理他,提起酒壶,又倒了满满一杯,闷头喝下去。
来福无奈,又有些畏惧他,只好先去拿了两坛酒过来,却徘徊在屋里,不敢轻易离开:“您又和夫人吵架了?”
沈无疾怒道:“让你别乱叫了!”
来福:“……”
沈无疾吼完那句,面露痛苦,又缓下声儿,道:“你出去吧。”
来福犹豫半晌,最终讪讪地朝外走。走到一半,又被沈无疾叫住。
沈无疾问:“今日的药,看着他喝了没?”
来福忙道:“喝了,小的刚刚熬好新的药给他送去,看着夫……洛公子服下的,他也说喝完漱了口就歇息,算着时候,这时应已睡了。”
“拿这药方去,照着上头抓药。”沈无疾将刚刚曹御医写的新药方递给来福,“去吧。”
“是。”
“等等。”沈无疾又叫住他,“你……你和其他人都知会一声,以后都别乱叫了。”
来福一怔。
沈无疾不再理他,继续独斟独饮。
来福只好应了声,退了出去。
满屋子终于静了。
沈无疾恨这静。
满屋子冷冷清清,就他孤家寡人的一个,再摆放多少珍宝古董又如何,没半点热乎气儿。
他自个儿喝了一阵子冷酒,起身去到书架子前,从匣子里取出一册洛金玉的文集,翻开看了一页,合上,将册子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久久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看起来更像是此人占了便宜,便想跑,果真男儿皆薄幸,无一可信。邱一心如此分析道。
第87章
再说洛金玉, 他虽是服了药, 洗漱过后睡下了, 却没睡着。
这本该是他平日里睡着的时候,可偏偏就是没睡着。
洛金玉又翻了个身, 颇有些辗转难眠之感,微蹙着眉头, 睁开眼睛, 望着绣帐上的合欢花, 只觉一张脸皮要烧起来了。
和人说话时还好,如今夜深人静, 一人独处, 没有别的事, 他就想起了那时候。
那时虽神魂都被惊得出了窍,却不知为何,这时候竟全都记了起来, 且还记得十分清晰,仿佛就在眼前重演似的。
他记得沈无疾那微微垂下的眼角, 离得那么近,他看见沈无疾的眼睫很长,似乎有些弯翘,轻轻地颤抖着,仿佛蜻蜓飞动时的翅膀。他还记得沈无疾贴过来的嘴唇……
洛金玉猛地坐起来,无措又慌张地望向床侧,仿佛周围有人看着他似的。
可就算没有人看着他, 他仍然窘迫无比,几乎无地自容,恨不能寻一处地缝钻进去。
这……这太荒唐了!
他再如何不谙情|事,却也知道这举动有多亲密!若非夫妻,岂能如此?
沈无疾……沈无疾实在可恶!这人虽有许多好处,可胡闹起来又让人气得很!
洛金玉左思右想,脸皮越来越烫,手指不自觉抓住被子,心一横,道:不想就是,这样的混账事,不正经的人才会总想起!
想完,他深呼吸,平躺回去,规规矩矩地摆好脚,双手交叠,搭在腹上,闭目入睡。
……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洛金玉面无表情地望着顶上的床帐,那上面也有一簇一簇的合欢花,仿佛在嘲讽他是个不正经的人。
道貌岸然!
洛金玉在心中痛斥自己!
如何不是道貌岸然?洛金玉心中暗道,当时我又不是昏过去的,我也没有喝醉,我明明白白地在那没动。若我躲避开来,或者出言叱喝,沈无疾或许也不敢有如此孟浪举动。他对我的心意早就坦然说了出来,我本就该多加防备。因此,他自然有错,我又何尝不是?
这是我错之一。
其二,我竟又为此辗转反侧,心里竟总惦记着这事儿,且回想起来,竟非嫌恶,这……这……
我怎的也如此孟浪?!洛金玉思来想去,得出如此结论,再度直挺挺坐起来,满脸震惊,惊于自己的放荡荒唐!
他暗道,若娘与先生知道……他不敢想!他慌到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手指蜷缩起来,眉头越紧。
洛金玉又想了一炷香的时间,越想越头疼。
他犯下如此大错,哪能真当没发生过?如此掩耳盗铃之举,他究竟还是做不出。
可事儿又如此尴尬……若沈无疾是女子,他绝对二话不说,无论如何,也将亲提了。可……可沈无疾……是男的。
世间只有阴阳调和之理,哪容得了断袖龙阳?
想到此处,洛金玉一怔,忽然叹息。世间自然有断袖龙阳,否则哪来龙阳泣鱼、哀帝断袖?
可虽如此,这也……
本朝只有男女成亲结契的,官媒哪儿会许男男成亲?婚约若得不了官媒盖章,如何做真?
洛金玉瞬间为自己寻得了一条生路,可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又迟疑起来,暗道:本朝真不许男男成亲吗?我又没问过,怎能妄下断论?先生说凡事求实,不可空口白说。
洛金玉:“……”
他不由得在夜色中叹息出声:“唉……”
这一叹息,他忽地又想到,母亲过世,孝期不得成亲……可偏偏恰好三年了!
等等!我在做什么?我居然在百般寻理由逃避婚约……不,不是婚约……虽不是婚约,却也……总之,我此举又岂是男儿该为?
……
唉……
两人皆是一夜不得好眠,一个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另一个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数着外头的敲更声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洛金玉便起身了,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他洗漱完毕,打开衣柜,满目皆是衣裳,都是沈无疾让人送来的。只不过沈无疾精挑细选,对裁缝们颇多要求挑剔,精心为洛金玉所缝制了许多套虽都是素色、却各有不同的衣裳,在洛金玉眼中,却都是素色衣裳,最多有的白一些,有的偏灰些,绝不能指望他会细品暗绣与明绣、一只鹤与两只鹤、花纹在衣襟和在袖口有什么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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