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参商
她快走几步,赶紧将炖锅放在那桌。
角落里这桌坐了三个人,衣着朴素,似乎是过路的商人。
其中一人戴着大大的斗笠,进了屋也不摘下,另外二人对他马首是瞻,便引得苏玲多看了几眼。
苏玲将菜布好,戴着斗笠的那人才抬起头来,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这才看见斗笠下,这男人清冷白/皙的脸,薄薄的嘴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她。
男人继而又低下了头,拿起了筷子。
苏玲愣了一下,脸红了。
她在店里帮忙了好些年,见的都是些贩夫走卒,或豪迈,或粗鄙,很少见到这样清秀斯文的人来这里。
苏玲低下头,往后厨走,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旁边几个正在吃酒的脚夫见了,哈哈大笑,揶揄打趣儿,直说什么时候吃苏玲的喜酒。
其中有个叫武三的,嘴里更是不干净。
苏玲听了,脸红的发烫,跑进后厨。
苏大爷却拿着大长勺冲了出来,追着武三便打。
…
别人家的女儿到苏玲这个年纪早就定了亲,有的甚至都出嫁了。
苏玲却左挑右拣,看哪个都不顺眼,最后拖拖拉拉,到了现在也没说下婆家。
武三在大堂里左躲右闪,嘻嘻哈哈,不时咬一口手里的馒头。
周围的食客好些都在起哄,苏大爷在后面追的踉踉跄跄,气喘吁吁,却听武三嘴里嚼着馒头,囫囵说道,盐城里这么多男人,苏大小姐哪个都入不了眼,只怕是心比天高,惦记着知府的公子呢?
继而又笑道,哎呀呀,可惜知府公子要成亲了,你家女儿可是要独守空闺了。
苏大爷气的发抖,手里的大勺便摔向武三。
武三蹿上楼梯,堪堪躲过。勺子咣的一声,砸在栏杆上。
他的几个兄弟赶紧扑上来,拦着苏大爷,赔了好些笑脸,直骂武三破落惯了,嘴里没个把门的,贯是些胡言乱语。
苏大爷不依不饶,指着大门让武三滚。
武三见这玩笑话把人说急了眼,外面又天寒地冻,赶紧凑到苏大爷面前,装模做样掌自己的嘴。
苏大爷踹了武三一脚,武三皮糙肉厚,嬉皮笑脸地挨了,苏大爷才气呼呼地回了后厨。
武三几个兄弟让他老实些,得罪了店家,今晚便要睡雪洞了。
武三笑嘻嘻地落了座,撕着手里的馒头,一只脚蹬在长凳上。
见苏玲打后厨出来送菜,又调笑道,苏家妹子家世也不比那陆小姐差,凭啥陆小姐能嫁知府公子,咱们苏妹妹不能。
苏玲不理他,身后几个外地来的贩夫却好奇问这陆小姐是什么来历。
武三见有人搭腔,赶忙卖弄道,这陆小姐原是卢家的外孙女,娘跟人私奔跑了,十几年没回来过,爹又是个恶贯满盈的大奸商,死在京城天牢里。这样的女儿,方家也提亲,还不是图卢家的权势。
众人纷纷点头,其中一人应道,卢家前几年垮了,抄家流放,这方知府岂不悔死了?
武三笑道,可不是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收了个扫把星进门。
第2章
村里人都说,白蓉蓉是个扫把星。
白蓉蓉生下来没多久,爹娘就死了,她被叔叔卖给人家做童养媳。
但是八岁的时候,一场高烧,烧成了傻子。
后来婆家的人也都病死了,白蓉蓉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饥一顿饱一顿活到二十岁,每天在村头傻笑。
常被村里的流氓无赖欺负。
这年冬天,也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村里人见着可怜,但是谁也不敢管。
…
山上有个猎户叫做王二,封山之前下来卖山货。
这人满脸胡子,终日里散着头发,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
每每都是卖完东西就走,从来不与村里的人多说话。
王二临离开前,看见白蓉蓉一个人蹲在村头,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大肚子呵呵傻笑。
冻的面目通红,鼻涕糊了一脸。
之前王二总是给白蓉蓉些吃食,白蓉蓉见他来了,以为又有吃的,眼巴巴地看着王二,手已经不自觉地伸了出来。
王二呆呆地看着白蓉蓉的肚子,知道这傻女子吃了不少苦,心中难过,眼眶红了。
白蓉蓉伸了一会子手,讪讪地收了回来。
那天晚上王二带着白蓉蓉进了山。
白蓉蓉虽然傻,却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
乖顺地跟在王二身后,离开了村子。
没有一丝眷恋。
…
王二的小木屋在深山之中,周围巨木参天,古树环抱。
下了雪以后,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望不到边际。
冬日的山林,冷的愈加彻骨。
白蓉蓉自打进了山,吃得饱穿得暖,面目也净白起来。
这日里大雪不断,白蓉蓉缩在火炕上,抱着王二的小白狗躲在被子里。
王二虽然穷,但是念着白蓉蓉大着肚子,还是煮了一炉羊肉,放了些冻豆腐和白萝卜,小火炖着。
出锅前撒了好些葱花,热气一蒸,香味勾的白蓉蓉直流口水。
两人一狗风卷残云般将一锅肉菜吃的干干净净,连肉汤也用馒头蘸了吃掉,才缩在被子里,挤在一处。
凛冽的寒夜竟也温暖了起来。
王二这日里将屋顶上雪除了除,很是困乏,吃了饭已是昏昏欲睡。
猛然间胡子被白蓉蓉扯下一大把,王二瞬间惊醒。
白蓉蓉手中握着王二一大把胡子,从里面抠出一片葱花,闻了闻,扔到地下。
转脸去看王二,只见王二正捂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白蓉蓉看看手里的一大把胡子,再看看王二苍白的脸,以为自己犯了大错,嗫嚅道,你别难过,胡子掉了,明天还会再长出来的。
王二看了一会白蓉蓉,哭笑不得,索性伸手将自己脸上剩下的半脸胡子也摘了下来,与白蓉蓉手里的胡子并在一起,于床头摆放妥帖,才对白蓉蓉温言道,是了,我的胡子掉了还会再长出来的,你可要好生记清楚了。
白蓉蓉点点头,伸手去摸王二苍白光滑的脸,小声道,你长的可真好看,比村里所有人都好看。
王二笑了笑,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
白蓉蓉抱着狗,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二,喃喃道,你比台上唱大戏的还好看。
王二愣了一下,伸手环住白蓉蓉,轻声问,你想不想听曲儿?
白蓉蓉猛地点头,手上激动,勒的怀里的小白狗不乐意了,四肢并用爬出被窝,又觉得冷,钻到王二那边的被窝里,蜷成一团,呼呼睡了。
王二抚摸着小白狗温软的皮毛,轻轻唱了起来。
白蓉蓉听不懂他在唱什么,觉得虽然好听,却听着难过,不似村里戏台子上的人唱的欢喜热闹。
她愈听愈乏,终是沉沉睡去。
一轮残月,万籁俱寂,鹅毛大雪扑簌簌落下。
只听得一段隐隐约约的唱腔夹杂其中。
水风轻,萍花渐老。
月露冷,梧叶飘黄。
烟水茫茫。
第3章
天黑之后,客人陆陆续续都安歇了。
苏玲一边抹桌擦椅,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角落里那个戴斗笠的年轻男子,嘴里一直在哼哼着什么小曲儿。
声音极低,若有似无,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
…
大堂里只有她与那个男人。
苏玲想到这里,胆子大了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那人身边。
那男人不唱了,看着她。
苏玲被这人看着,脸上有些热,细声问道,你唱的是什么曲儿?恁好听呢。
那男人淡淡地道,四郎探母。
苏玲见这人眉清目秀,双眸熠熠流光,心中更生出一番亲近之意,便大着胆子坐下来。
与这男人倒了一杯清茶,小声道,原来你会唱戏呢,真本事。
那男人看着茶水热气氤氲,发着呆,许久才轻声道,我不会的。
顿了顿又道,单单是这段,学了这么多年,也只会唱这几句。
苏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转瞬又抬起来,娇声道,你教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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